于是给事中陈懋劾广东一干官员其纵寇殃民,又道,若是遇到地方寇乱,便一味招抚,并许与官爵,岂不是宋时宣和旧事重演?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当重处一干地方官吏,为后者戒。
一篇弹劾折子洋洋洒洒三千来字,简直就是杀气腾腾。
这个陈给事中折子中大概意思是说,李文彪谋逆作乱,乃是诛三族的大罪,朝廷自该派大军征剿。岭南民不服王化,当给他们一点教训,如此,畏威才能怀德。
现在广东那边的官员倒好,竟提议招抚,还许于高官,这简直就是开了个极其恶劣的先例。
试想,如果造反都可以被原谅,甚至封官。天下郁郁不得志的人何其之多,如果他们一想当官了就起兵造反,反正朝廷最后都会招抚了事。这就是所谓的“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那么,我大明和宋朝又有什么区别?
依陈给事中看来,不但不能招安李文彪,朝廷还得追究广东地方官员丢城失地之罪。
内阁收到陈懋的弹劾折子之后抽了一口冷气,丢城失地这个罪名好大,按照《大明律》这个可是死罪。别说丢掉城池了,当初的蓟辽总督因为在外敌入寇的时候,为避敌人锋芒固守城池,都被关在天牢里一年多,差点丢了性命。南粤的事情如果严格按照律法来办,也不知道要杀多少官吏。
广东位于抗倭第一线,在浙南一片糜烂的形势下,粤东北乃是前线物资的运输通道。如果将当地官员一网打尽,谭纶那边还怎么打?
况且,若说是丢城失地,自倭寇入侵以来,丢掉城池的人多了。追究下去,岂不是要杀得人头滚滚,岂不是要将东南的官吏换个遍?
内阁的阁老们协理阴阳,着眼全局,考虑问题的思维方式和一般人自然不同,也知道如果都依陈给事中的,东南局势立即就会不可收拾,自然不肯叫陈给事中乱来。
问题是,科道言官是独立于行政的一套系统,阁老们拿他也没有办法。
陈懋一心要把事情搞大捞取政绩和名声,你又如之奈何?
廷议了几次,大老们拿陈懋也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关键就是皇帝的态度了。
大明朝的皇帝就起地位来说,相当于后世的宪法,是一个仲裁者,并不插手实际的政务。
嘉靖也觉得陈给事中此举颇为偏激,若放任他在朝堂上乱闹也不是办法。毕竟,福建战局才是当今最重要的大事,便下旨说一切为大局为重。东南一地已然糜烂,当镇之以静。地方流匪作乱,固然要以王霸之道剿杀,但也要辅之以教化。不教而诛,谓之虐。
既然皇帝也有意招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不甘心的陈给事中这个时候将了天子一军:据臣所知,李文彪裹胁了上万百姓,若要招抚,都需妥善安置。臣大约估算了一下,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以每人每天五十文钱的消耗计算,每月就得用银两万,一年二十万。请问,这笔钱谁来掏?还请陛下发内帑宣抚之。
嘉靖一听,心中直想骂娘。绕了半天,怎么绕到朕头上来了。合着国家一有事,你们就打我内库银子的主意,朕又要你等何用?
他严重怀疑这事是科道和朝臣联合起来给自己设的一个圈套,想的就是骗他的钱。
气急败坏之下,嘉靖就说了一句,陈给事中言之有理,李文彪不能招抚,广州一应官吏丢城之地也要追究,朕准了,批红吧!
这下,内阁傻了眼,广东一干官员急了眼。
在前一段时间,广东那边的陈情表雪片一样飞来京城,求情的求情,走门路的走门路。
科道也知道陈懋惹了大祸,如果这事真办成铁案,六科和御史台可就是犯众怒了。
于是,各部公卿联手将皇帝所批的折子压下来。
这就是此事的背景,周楠当初在西苑随驾的时候也知道其中的详情。
在他看来,这事其实不大。表面上看来,陈懋站在道德和祖宗家法的高度上,挥着大棍打人。可规矩是人定的,要改也不难,关键是皇帝态度。
现在嘉靖可不敢站出来,一出头,那就是要花钱的。只要安置流寇的经费想到辙,这事也不难解决。
周楠这个法子说穿了就是以工代赈,招抚李文彪流寇之后,可将他们转为矿工去开银矿。工人们一应衣食皆从工食中开支,开采的白银可解送福建以为军资,解决谭纶军费匮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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