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路过此地,右扶风大人来函让赴长安一趟。”
“右扶风大人……汲黯?!”此话一出,院中众书生俱是大吃一惊,这时,桑弘羊身边的一个书生也不禁出声颤问道,“不知右扶风大人约见张公子,所为何事?”
张曼倩眼睫微动,“与诸位一样,到长安参加帝聘。”
他说着看向江余,笑道,“曼倩少出远门,此去长安又路途遥远,素闻江兄见闻广博,识途认路,可否请江兄与我同行,倒省却小弟错走许多岔路。”
“这……”江余随其身后几人闻此,不禁又惊又喜,连连躬身作揖致谢。
桑弘羊眼梢淡淡从张曼倩脸上掠过,眸中冷笑一闪而逝,从平安身边走过的时候,平安气不过,悄悄伸出脚去使绊,桑弘羊眸光一动,落脚之时狠狠一踢,平安顿时被勾倒。
“你没事吧?”江余忙上前扶起平安,张曼倩更是几乎立刻便俯身——万分紧张地拾起平安掉落在雪地上的包袱,一卷画轴斜插在包袱里,他迅速将画轴抽出,仔细检查可有压坏,随之微微眯眸看向桑弘羊的背影。
原先院中集聚的书生此刻分为两拨,一拨随桑弘羊离去,一拨留了下来,面上堆笑说,“素日仰慕张公子文才,不如一同赴京,路上也好互相切磋请教。”
张曼倩闻言,对江余道,“烦请江兄到客栈问小二温几壶酒,曼倩一会过去和诸位学兄秉酒夜谈岂不更好?”
其余书生听了,无不大喜过望,立刻便拉着江余去向小二讨酒去了。
赵杏却蓦然定住。一个芝麻小官厌次县县令的儿子,即便再有名气,也不过国土千百里间,怎会为右扶风汲黯所识?方才,他看桑弘羊一眼,眸中抿过一丝锐利冷意。她打出娘胎便和他认识,无论是阳成昭信的记忆,还是自己,都不曾看见过这种气息出现在他身上过……
他在她心中,是那样温和恬淡,如三月春风般的男子。
赵杏又思,也不怪方才院中本欲随桑弘羊的人也留下了一半。赵杏自今晚众书生言谈中得知,此番去长安,桑弘羊自是打算拜入广川戴王刘文门下。桑弘羊父亲家财雄厚,享负盛名,且朝中多好友。前些年,帝师刘去还曾当面赞誉过他,闻说刘去、刘文两兄弟感情甚笃,且又皆得武帝信任,想来此番帝聘在即,二位权贵的府上更是门庭若市,想来要想从中脱颖而出着实不易。
相反倒是右扶风门下食客学子相比之下较少些,右扶风汲黯出身仕宦,祖先曾受古卫国国君恩宠。到他已是第七代,代代都在朝中荣任卿、大夫之职。因家世显赫,汉景帝时已身居太子太傅。他本人更是帝聘制中的状元郎,汉武帝继位后,即为右扶风。只是,据传此人脾性难测,要拜入门下万难。但若能进其门,岂不是一桩大机遇?
曼倩,你又是怎么得到汲黯的赏识?并不热衷追名逐利的你此时赴长安参加帝聘,是为了保住张家清白吧?只是,你素来少言敛静,不善言辞,更不喜张扬,为何方才会将与右扶风认识一事故意抖出,从而压下桑弘羊?
这时,平安也是低声问了句,“公子,为何邀江余跟咱们一起走?”
张曼倩将画缓缓放到石桌上,伸手展开画轴。
“江余既相帮于我,我不能任他为桑弘羊所害。我与他既同行,桑弘羊很清楚,他若出手害江余,我必阻拦。桑弘羊动我,得罪的便是汲黯。至于江余能否得到汲黯赏识,便看他造化了。”
平安顿急:“公子,你这不是平白地在帝聘路上多加进来一颗绊脚石吗?”
“古往今来,任何位份,皆是能者居之。若我有能,谁也抢不走,若我无法,又焉能去怪旁人。”
赵杏心里欢喜,果然是这样,他还是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即使记忆之中,从未见过此时这般模样的他,锋芒薄露,仿佛剑指天下。
“哼,还不都怪阳成昭信那个小贱婢!公子你若不是因与她曾订下婚约,又如何会如今日这般遭人欺辱?”平安说着恨恨朝地上猛啐了一口。
“以后莫要这样说她!”
张曼倩眸色一锐,平安一惊,忙低下头,张曼倩却微微仰首,看向夜空,月轮皎洁,光亮如雪,“罢了,她终究也是个可怜人,旦夕祸福,她人既已不在,经年过往,便随之而去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如同今晚的月光那样,洁白如雪,亦是如雪冰冷。赵杏觉得心里又甜又酸,又痛又涩。他居然还愿意维护她,居然没有怪过她……只是,听他的语气,她与他仿佛不过就是一个幼年顽劣调皮,总爱东邻窥墙偷望他的不懂事小丫头罢了,她在他心里,竟然如同这满院银银白雪,日出之后便溶解,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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