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潘安‘再没给他好脸色,眉眼之间总是对他极度戒备,就连晚上话也变少了,有时,甚至一句话也不说。但,倒还是每日给他带一份饭回来。
日子本就这样平静而过,直到那一晚……
那晚,天气特别闷热,热得他身上滚了黏·糊糊一层汗,他辗转热醒,却发现少年已不在,想来是嫌热出去沐浴了,他便也走了出去,打算找一清凉湖泊洗浴一番。
他特意绕开了窑洞近处那些矿工们沐浴的小河,沿着深林,往幽深处走去。
当他寻得一密幽湖泊,准备脱衣时,却在湖岸草丛上看见了少年的衣服。再一远看,密林深处,“潘安”那小子正赤着上身倚在湖边休憩,脸上盖着一块白麻澡巾……他的身体瘦削,但,这无论如何也绝不是女子身体。
他微微一震,如此,倒正解了他盘亘心中多日的疑惑。
“谁?”那少年突地转头大喝一声。
想起这小子多日来戒备的眼神,他立即施展轻功迅速离开。他又无龙阳之癖,更加不会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起意。
山里的生活枯燥而简单,三月中,山花开得荼蘼而妖冶,漫山遍野,春华潋滟。
刘去每日却在思念阿娇、要为阿娇报仇、要返回宫中和内心深处强烈抵触宫中那一切肮脏中挣扎犹豫。
不过,在这些日子中,他也终于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那么他必会自己承担起一切,再不会将卫子夫要他所做的事泄露一丝一毫给阿娇。因为,从那一日宫中长巷,他向卫子夫求助,向卫子夫提出要求时,他就明白,这以后,他所经所历必是血雨腥风。
他不该将所爱的人卷入其中的……
当初,娘亲在世时,曾谆谆教导他,人活在世,要存良善之心,可对他而言,良善,真是一样过于奢侈之物。
他本来以为山中时间就会这样慢慢过去,“潘安”那小子依旧每天给他捎顿饭,他和他依旧互不搭理。
可有一日,这“理所当然”,他习以为常的生活却被打破了。
那是三月末的一个晚上,先是天黑,然后天更黑,直到黑漆漆的窑洞外升起一弯新月如钩,星光烁烁,凉夜静谧……“潘安”却依旧没有回来。
平日“潘安”出去做工的时候,偶尔他也会悄悄跟出去溜达,所以对这些人的作息也算是了若指掌。现下这时分,即便是最后一批加工的人也该歇下了,这孩子到底跑去哪里了?
也许是腹中饥饿,他在窑洞内翻来覆去一直无睡意,终于,他有些烦躁地一跃而起,出洞寻他。
他心道:先不论这人有何企图,但毕竟是他曾施惠于他。
他思量着先沿着他平常做工的河道找,若找不到便去矿工所宿的窑洞再行询问。
他沿着河道找了许久,汗流浃背,却仍是寻不到人,正要准备去矿工窑洞中寻找时,突然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眉心一跳,当即施展轻功,赶了过去。
果然,“潘安”那小子正躺在那晚他洗浴的湖边。
他歪歪斜斜地靠在湖边上的一块大岩石上,眼睛微阖,看上去一副昏昏欲睡懒洋洋的模样,脚下倒放着一个酒壶、一个油纸包。
与平日不同的是,他今日身边竟只有一份饭。
刘去心下一沉,抬脚踢了踢他。
少年睁开眼,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不耐烦,“是你呀,有事吗?”
“我的饭呢?”他原本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在这里”,说出口的却是带着讥讽的质问。
少年蓦地一笑,眸中竟带出几分狡黠的光,他一扫原先那副昏沉模样,抬头盯着他,笑问:“来福,原来你也会在乎,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原来,你也需要别人对你好。怎么,我没回去,你就担心地四处来找我来了?”
他一震,顿时了然:他一直等着看这人的好戏,不料这人也是如此,且先发制人。
这种陡然被人戳破心中所想的耻辱感从他心底涌起,他冷笑一声,目色如刀,一扫对面少年。
少年却似犹不自知,淡淡道:“我那日就想和你说了,只是口说无凭。来福,你一直都觉得我对你好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说我不是,你又不信。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即便我曾真心想待你好,但若是你从不给我半点回应,那么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一直待你好?”
“这世上,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未必一定会待你好。来福,没有人天生就该对你好的。但你可以待别人好,一个、两个、三个……总会找到愿意同样待你的人。你如此不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付出得太多,方才得到这份回报。可他们不是也对你好了吗?如果你不喜欢这种交换方式,便不该先对人示好!”
“他们现下必定在担心你。回去吧,那是你的责任!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他的责任,那不是可以回避的!”
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为了听他此时的一番话?刘去的十指陷入手心,已是勃然大怒。他抑住自己想掐住这人脖颈的冲动,怒极反笑,“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真心待我?关于你的来历,你从无一句真言。”
少年耸耸肩,倒也老实,“嗯,我为你干活换取食物,已表达了我想和你做朋友的诚意,你却总是不理不睬,我自会对你胡说八道了。因为我要你知道,我已先踏出了一步,你要对我交心,我才会对你交心。”
刘去心间一瞬仿佛被一股激烈汹涌的情绪填满,他冷冷笑道:“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何不实诚点说,你想让我回去,是希望我日后能报答你?否则,我一无所有,能拿什么给你?”
少年似乎觉得他的话好笑,噗嗤一声笑道:“来福,我想要好玉做笛子,可家中不给零用钱,我买不起,才辗转到此。我和这里的二老板说好了,我帮他干活,不要工钱,只要一块玉石。约定的期限也快到了,到时我便离开。你可选择随我走,我带你去治病,然后你再回家;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回家,我想,你家绝对有治好你病的能力。”
“日后,你若还记得我,欢迎随时来我家找我玩;若不喜欢,咱们便这样散了,后会无期。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聚散。刚好遇上,觉得你这人可以结交,便共笑、共聚一场,然后辞别,各自赶路。我说不问你要什么,你当真以为我是诳你的不成?”
刘去看他眼睛亮亮的,一时震住,竟想不到任何话来驳他。
方才盛怒之下,并不理会他所说,此时,那些话语缓缓在脑中淌过,他竟突生一种宿命感,心里有一个声音沉着地对他说:是,是时候回去了,刘去!
但他却痛恨这少年的算计和布局。
“受教了,就此别过。”他冷冷说罢,转身便走。
“哎,来福,你别恼,先别走,听我说……”也许是为他的冷漠所慑,少年惊住了,从后面一路追赶过来。
他几个纵跃,却一下隐匿了踪影。
“来福……”
耳边,只听得那孩子惊惶的声音在林中摇曳。
那晚,他没有回窑洞,宿在林中的一棵老树上。
翌日,他准备离开这隐居了三个多月的地方。
走到河道旁,身隐山草林木间,一眼便在三五十人中看到那孩子的身影,他正低着头,神色有些无精打采,他的心不觉微微一沉。
两个壮汉突然伸手朝那孩子的臀部摸去。
那孩子一震,返身怒斥:“你们在干什么?!”
几名监工走了过来,喝道:“什么事?”
那孩子指向两名汉子,咬牙道:“他们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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