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低眉垂眼,声音殊无起伏,道:“我自然知道。”
赵东楼等了一时,不见他有后话,不由剐了他一眼,奈何这人脸皮厚,又不理不睬,自然无甚威慑力。
“他原是斥候出身,耳力眼力较常人敏锐,心肠又比别个弯些。”大郎淡淡道,便要伸手去拿酒壶倒酒。
赵东楼却伸手一挡,眼里甚有得色:“我带了酒来!”
却是烧喉咙的烈酒,不知他从何处搜刮而来,正合愁闷之人喝。这一屋子的人,各有各的不如意,各有各的伤心处,凑在了一块,性情相投,言语畅意,于放浪形骸之中宣泄心中愤懑或不得志,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酒入愁肠愁更愁,守中此人,素来律己甚严,从不放肆。如今一放开,心中各样情绪上来,倒比他人更易伤神。
大醉!
……
人生总是如此,你伤痛之时,上天会给你加另一重伤痛,便似腌菜一般,盐是要一层层撒上去的,逼干了内里的水分,方能经得起收藏。
张氏已是油尽灯枯,不过是想着娇儿憨女,勉强撑了这么些日子,到这一晚,已是药石无医,她纵是及其不舍,阎王爷来勾人,却是谁也无法拒绝。
半夜被唤醒的大郎红赤着眼,握紧张氏的手,全身紧绷,不能言语。
这天地,呼喇喇变了颜色,勾人的魂魄啊,你也不体谅这人世悲苦,只硬生生将亲人拖离!剩得这娇滴滴的儿女,这苦煞煞的汉子,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
守中自张氏离去,越发往外奔走,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呆上两天,重又外出。
容娘问起四喜,大郎成日在外做些什么时。四喜垂首,说就是不停的行走,夜了随便找个宿头,次日再走。
容娘呆了一呆,不再言语。
老夫人守中满身尘土,一脸风霜之相,知他心中苦楚,不由心疼,也由得他去了。
靖哥儿整夜整夜的哭,小小的人儿似乎知道他最亲的人去了,天色一暗,便要寻娘。寻不着便哭得昏天暗地,无人能哄。
徐夫人忍了悲痛,不顾病体带了靖哥儿在身边,日日哄着。不过几日,反把自己身子拖垮,也病倒在**。幸亏玉娘子懂事,细心服侍,徐夫人才得慢慢好些。
张四娘也哄了几回,却是心不在此,做了样子哄得一时,假装无奈,寻了个借口回去了。
容娘无法,只得夜夜抱了靖哥儿晃荡,又寻了新鲜玩意儿与他玩耍,耐着性子与他兜转,每每哄到半夜,靖哥儿方才劳顿不堪,沉沉睡去。自此,靖哥儿只认容娘,别个却是近不了身。
容娘又要担心徐夫人,又要操心外头房子的事情,夜间也没得歇息,心神俱疲。
然而家中却太过寂寥,除了靖哥儿不时的闹腾一阵,大白日的竟无甚声响。
老夫人年岁大了,坐在榻上不免瞌睡。然当她猛然惊醒,看看屋中冰凉,偌大的宅子,竟然如此空寂。如今已是过了端午,外头日光耀眼,院子里的桑树上,郁郁的桑叶婆娑翻动,亮闪闪的。
老夫人心中有些不稳,忙叫稻香取了养心丸吃了,又抚了抚胸口,方才好过些。到得晚间,老夫人却又发病,身子沉重,嘴里苦涩。只得请了郎中开方子,又是一番忙碌。
如此一来,容娘越发辛劳,竟是脚不沾地,席不暇暖。
容娘正与两位管事说外头事情:“便依九郎的,不管他张家如何作价,由得他去。咱先将石阶修好,树木栽妥,缓上一缓再说。若有剩余木料,叫匠人做些桌凳**榻,白大哥要搬过去,也好生活。”
外头稻香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
容娘诧异,看稻香情形,竟是十分庄重的样子。她心中顿时惊疑,忐忑不安的一路过来。
老夫人神态萎靡,半靠在榻上,那模样,却又显苍老了些。
“容娘,你是个好孩子,有孝心,情义又重。如今你也大了,到今冬便要及笄。原本你娘看中了高家九郎,谁料你嫂子去了,便歇下来了。”
高九郎之事,容娘却是不晓,如今听到耳朵里,许是这些日子忙的狠了,心中竟然平淡的很。
“你也知晓,家中如今状况,六郎夫妻是不能回来的,七郎要下场,若是得中一时也回不来。你娘身子也不好,便是我,这几日一病,倒有些怕了,只恐一口气不来,两眼一闭,便去了。”
容娘一听,心中便自酸了,待要开口安慰,老夫人却摆了摆手。
“我心中放不下的只有你大哥,他十几岁便入了军营,打打杀杀,有甚苦痛,总是一人背了,从不与家中说起。好不容易积了些功劳,又遭了事。如今你嫂嫂也去了,剩的他孤零零的,我瞧着心里难受。”
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容娘,你可愿意,嫁与你大哥?”
容娘一惊,两眼陡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夫人。
“婆婆不强你,容娘。左右你的婚事也该定了,原本该家中长辈做主,你娘也病了,你自己定个主意吧。要嫁高家九郎,到时便风风光光将你嫁出去。若是嫁你大哥,家中你也知晓,怕是有一番劳顿,要靠你撑起家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