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屯的远山不知不觉间覆盖上一层绿膜,屯子里的杨树也长出嫩芽。那个年代的小学只有一到五年级,学校按照孙先生推行的七天一周的历法每七天放假一天作为休息,周六的时候也会上课,但一般都是课外活动,由学校的老师组织进行。
放假在家时江生一大早会早早地爬起来找小五玩耍,自从打春后三里屯周围有水的河沟早已化冻,孩子们就会三五成群拿着自家脸盆找个水浅的地方捉鱼虾泥鳅。
小五看得眼馋,也兴冲冲地回家抱着脸盆让江生跟他一起去抓鱼,江生虽然怕脏了衣服,但终究是小孩心性经不住小五的蛊惑,最后也跑回家拎着脸盆和小五一同出去。
江生有时会抓满满的一盆鱼虾,有时抓得少了就会送给小五,小五嘴馋得很,自然都是让牛爱花下了锅。
母亲有一次在清理鱼肚的时候说道:“以前你爸和张光棍也会去捉鱼,张光棍以前捉过一条十多斤的大红鱼送给了咱家。”
母亲突然提起张光棍,不由地让我心里有些害怕,毕竟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我向来害怕死人,总觉得人死后就会变成吃人的鬼,脑子里时常会出现乱七八糟的想法,而张光棍家离我们家很近,就隔了三排人家,他被枪毙后据说家里的东西都被村里的一些少年拖去卖了,还有人在他家的床底找到了一沓钱。
张光棍家的门口有两颗大洋槐,到了春天后叶子铺展开来会形成很大的阴凉地,以前他时常不在家,所以村里的老人们乘凉聊天时会去他家门口坐着,现在再也没人敢来了。
张光棍死后他家的墙倒了一半,屋顶也开始漏雨塌方,院子里长出不少野草没人清理,门上的锁也不知被谁砸成两截。
我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总觉得阴森森的,甚至都不敢往他家的院子里看,总觉得他就站在日渐荒凉的屋子里看着我。
而因为张光棍,刘兰英也死了,当年他们在商店小屋里所进行的苟且之事被我瞧得正着,这个秘密在我的心里一直掩藏,我从未跟任何人讲过。
刘兰英死后赵富贵家的商店便由赵富贵的爹赵福喜看着,我每次去买东西的时候都站在远处先望一会儿,若是赵福喜在商店的窗口坐着我便过去,若是没人我便不敢过去,生怕那昏暗的小屋里会有东西把我拖进去。
那时候沈阿娘依然每个月都来三里屯看一次江生,有时会带一些糖果有时会带一些羊角蜜,江生不喜吃糖,所以那些东西基本上都是我吃了。
沈阿娘有两次来三里屯时我们都在浅塘镇小学上课,她会到家里和母亲坐坐,讲一些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来二往间两人也就成了朋友。
还有我们中午放学时在学校门口碰见沈阿娘,她专程在学校门口等着江生,要带江生去吃小笼包子。沈阿娘知道江生和小五、赵大海关系好,所以也会把他们一并带上。
我们晚上回去的时候听母亲讲起沈阿娘的事情才知道她的过去,她在北平举目无亲,并没有找到她死去的丈夫的亲戚,进镇上的纺织厂时没有人担保,干得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和一帮大老爷们装车卸货,后来厂里领导见她勤快才将她调到流水线上。
母亲听说沈阿娘在纺织厂上班,一问之下才晓得原来她和小五的父亲马爱国是在同一家工厂。
不过马爱国平日里也是早出晚归,并未见过沈阿娘,就算在厂子里修机器时见过也认不得。
母亲到小五家把沈阿娘的事情说了后牛爱花并不感冒,指着母亲的鼻子说:“张秀梅,你不要乱管闲事好不好咧,那个沈秀梅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你看看她的头发梳得跟牛舔的一样,你让我男人跟她认识是什么居心?你要是在这样乱拉关系,小心我跟江正阳告状去,真是的,一天到晚的没事找事,一个外来女人你瞧你多上心。”
母亲被牛爱花骂得狗血淋头只能硬着头皮忍着,等我们从镇上放学回来后母亲让江生将小五喊来,让他悄悄地告诉马爱国这件事。
三里屯的孩子们对沈阿娘印象极好,都说她是大好人,小五吃了沈阿娘不少好处,从母亲口中得知沈阿娘是个可怜人后,更是想要自己父亲在厂子里是照映一下沈阿娘。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提起沈阿娘,小五总会想起刘兰英,想起刘兰英让他交给马爱国的却被他弄丢了的信。
马爱国得了母亲的嘱托,在纺织厂找到了沈阿娘,两人见了几次面后便也不再认生,日子久了在工厂的食堂吃饭倒也能说上两句话。
沈阿娘时常想念江生,忙着加班走不开时就会买些零食糖果让马爱国给带回去,不然一个来回她的脚底就会磨出水泡。沈阿娘也疼小五,毕竟他疯癫的时候小五也经常拿家里的东西给她吃,便叮嘱马爱国留一半在家给小五吃。
马爱国是个实诚人,也知道沈阿娘是怕他心里不是滋味才这样说,便回绝了沈阿娘。不过牛爱花知道这件事后就不乐意了,所以一包糖分到最后能到我手里两颗就已经不错了。
有一次牛爱花还说道:“都说这个沈秀梅好,送个糖就给你两块,也不知道值不值我这个跑腿钱!”
后来沈阿娘也觉得每次都让马爱国带东西给其他孩子不好,就事先将要送的东西分好再让马爱国带回去。有时沈阿娘特别想念江生的时候会跑到学校来看看他,给江生钱江生又不要,买衣服江生也不要,只能请我们一帮人到外面吃顿饭,三里屯其他的孩子也能沾沾光吃些好吃的。
这么一来二往间,三里屯孩子们口中的沈阿娘就成了又漂亮又贤惠的好女人,她偶尔来三里屯时也会带些东西分给村里的老人们,老人们得了一点好处就闺女长闺女短的跟沈阿娘拉家常,沈阿娘三十岁不到的人,又能干心眼又好,自然是有人给她说媒。
母亲也劝沈阿娘找个好人家嫁了,毕竟一个女人家孤零零在世上活着是多不容易,万一哪天生了病都没人在床前照顾。
沈阿娘虽有些难为情,毕竟那个时代女人的贞操还是挺重要的,她是个结过婚的人,观念里也有女人要守着贞操牌坊的意思,只是一想到自己无依无靠,夫家和娘家的人全都在逃荒的时候饿死光了,便也就有了这么层意愿。
沈阿娘跟母亲说,不求那男人家里有几亩地,只要对方踏实肯干不嫌弃她就行。
母亲当然愿做这个媒人,而且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三里屯的地主,赵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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