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已经半年多没见过赵氏,她看来清瘦了不少,体型变得跟以前相差无几,只是看了老了好几岁,面色惨淡无光,右脸上那道当初被金钗划伤的伤痕早已经好得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白痕。
赵氏一进屋,一双空洞幽黑的眼眸就直直地朝林氏看了过来,看得林氏心口一跳。
赵氏快步上前,“扑通”一声在苏氏跟前跪下,哀求道:“母亲,您可一定要为琤姐儿做主啊!”
“老大媳妇,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苏氏忙道。
“母亲,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赵氏啜泣着膝行了几步,“母亲,您可决不能让琤姐儿嫁那个裴世子啊,这不是毁了她一生吗?!”赵氏一听说爱女居然被许配给了瘫痪在床的建安伯世子裴元辰,整个人几乎都要疯了。
赵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光,又道:“母亲,我以前是做错了事,我也认罚了。自一年前回府后,我万事不管,万事不争,在小佛堂里深入简出,就是想赎我的罪过。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了,可是琤姐儿的婚事,我实在是不能不管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呢!”
赵氏从头到尾没说林氏一个不是,却又每一句都意有所指,句句诛心。
一旁的南宫玥气得浑身微微颤抖着,不客气地说道:“大伯母,您别指桑骂槐的,有什么话,您尽可以找大伯父去说!”
苏氏无奈道:“老大媳妇你先起来吧。”
“我不起来!母亲,您若是不肯答应,我就不起来!”赵氏犟在了原地,只觉得体内似有一股邪火在不停地燃烧升腾,她的女儿如珠似宝般养大,却要被逼着嫁给一个瘫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丫鬟行礼的声音:“见过大姑娘!”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蓝色的身影疾步走进东次间,正是南宫琤!
她是听闻了林氏正为了她的婚事被责骂而匆匆赶来的。
她歉然地看了林氏一眼,然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哀求地看着赵氏,“娘,此事与二婶无关,这门婚事是女儿亲口答应的,二婶只是按着爹和女儿的意思行事罢了。”
说着她歉然地看向林氏,道:“二婶,对不起,是琤儿连累了你,我替我娘向您赔罪。”
林氏慌忙道:“琤姐儿,你别这样,快快起来!”
南宫琤却没有起来,而是就地转向了赵氏,道:“娘,还请娘别再怪罪二婶了,此事真与二婶无关,娘若是有怨有气,就冲着女儿来吧。”
“琤姐儿,你别犯糊涂啊!这可是关系你一生的幸福!”赵氏急切地拉着南宫琤的手,试图说服她。
“娘,女儿已经想清楚了。”南宫琤毫不犹豫地再次道。
赵氏面色发白,捂着胸口,身形摇晃了两下,一旁丫鬟忙扶住了她。
“琤姐儿,你这是在挖为娘的心肝,要为娘的命啊!”赵氏红着眼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如今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只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可为何老天爷连这么一丝微小的愿望也不愿意成全她?
“娘,对不起。”南宫琤愧疚地叹道,她知道她的决定让赵氏伤心了,可是……她却必须这么做!
苏氏也是深受打击,她深吸一口气,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琤姐儿,祖母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清楚了?”苏氏面对南宫琤还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
“祖母。”南宫琤对着苏氏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这是孙女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孙女无悔!”
苏氏面沉如水地看着南宫琤,一言不发。
“祖母,南宫府与建安伯府先前就有议亲,孙女不能因为裴世子现在出了事,就反悔中断议亲。”南宫琤目光坚定地看着苏氏,再次磕头道,“还请祖母成全。”
要自己成全?!苏氏心中又气又苦,只觉得自己一片慈爱之心都被南宫琤当成了驴肝肺。
“你是这是铁了心了?”苏氏手指颤抖地指着南宫琤。
从小到大,南宫琤都没有违背过苏氏的意思,苏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南宫琤居然会在这婚姻大事上,与自己有了二心。
南宫琤还没说话,赵氏已经拉着她的袖子急急地道:“琤姐儿,我知道你善良,觉得裴世子救了你,所以想报恩,可是你不能拿你自己的终身去报恩啊!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的……”赵氏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欣喜地说道,“对了,可以让琰姐儿代替你嫁过去,琰姐儿虽是庶出,但也是南宫府的姑娘,不算辱没了裴世子……”
苏氏一听,亦是面上一喜,觉得赵氏这个主意不错。
南宫琤失望地看着赵氏,缓缓地却坚定地把自己的手从她那里抽了回来,一字一顿地说道:“祖母,孙女心意已决。”
苏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南宫琤怒道:“荒唐!真是荒唐!琤姐儿,你给我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再给我什么时候出来!”
“是,祖母。”南宫琤没有争辩什么,恭敬地又向苏氏磕了个头,起身又向了赵氏、林氏行了礼,离开了荣安堂。
赵氏自然不舍得南宫琤受罚,可是更不忍心女儿嫁给一个瘫子,硬是狠下了心肠没有帮女儿求情。
虽然赵氏也感激裴元辰救了南宫琤的命,可是要她就此赔上南宫琤的一生幸福,赵氏却是万万不愿的。现在赵氏只能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南宫琤能自己想通,断了这个念头。不行,她还得去找老爷也说说,可不能由着他们父女犯糊涂啊!
林氏本想要求情,却被南宫玥阻止了。苏氏正在气头上,现在谁求情也没用,还不如找人去给南宫秦送个消息。
之后,南宫玥和林氏就向苏氏告辞,出了荣安堂。
南宫玥陪着林氏回了浅云院,刘嬷嬷一看林氏湿掉的裙摆就知道她在荣安堂又受了委屈,连忙吩咐丫鬟服侍林氏换了身衣裳,又亲自端了碗姜汤看着林氏喝完,这才退出了屋子。
林氏坐在美人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玥姐儿,你也别怨你祖母和大伯母,这事也难怪她们会如此生气,裴世子现在这个情形,琤姐儿嫁他确是委屈了……而且这同情总不能过一辈子。”林氏也是有女儿的,将心比心,这若是她,自然也是舍不得玥姐儿嫁一个双腿不良于行的相公,甚至连子嗣都有可能成为一个难题。
而南宫玥却知道南宫琤早在去年十月在猎宫时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都过去快半年了,既然南宫琤还是没改变心意,就说明她心意已决,不会再为任何人轻易改变。
南宫玥不想林氏为此伤神,柔声道:“娘亲,您不必想那么多,您只是婶娘,大姐姐的婚事自有大伯父做主,您只管听大伯父的吩咐就是了。若是祖母再找您,您也一概推给大伯父便是。”
林氏沉吟了片刻,想想也是,这门亲也不是她说不结就能不结的,说到底还是要看南宫秦和南宫琤的意思。林氏点头道:“玥姐儿你说的是。”
接下来,母女俩一边聊天一边打络子打发时间,等到了傍晚,两人就相携去荣安堂向苏氏请安,却是被挡在了院外。
守门的婆子恭敬地说道:“二夫人、三姑娘,大老爷有事正在同老夫人说话,说是今晚的请安就免了。”
南宫玥和林氏相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又原路折回浅云院。
这一天,一直在浅云院里用过晚膳后,南宫玥才就着月色回了墨竹院。
洗漱更衣后,出去打探消息的鹊儿进来禀告道:“三姑娘,大姑娘已经回了挽晴院。傍晚的时候,大老爷在荣安堂里足足呆了一个时辰,出来后就亲自把大姑娘从祠堂里接了出来。之后,大老爷还去了一趟小佛堂,和大夫人大吵了一架,说是让大夫人没事别出来!听说大夫人哭得可惨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全上了……”
鹊儿说得绘声绘色,好像是亲眼看到似的。
南宫玥并不意外。大伯父想要坚持的事,也没几个人能拗得过他。她只希望大伯母别再去骚扰母亲……只盼大嫂坐完月子后也能接手一些中馈之事,等过几年大嫂上了手,这主持中馈还是应该交给长房长媳才是正理。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过了三天,到了南宫府同建安伯府正式交换庚帖的日子。
这一次,建安伯夫人没有让林氏等多久,一大早就亲自上了门。
虽然林氏之前一直瞒着没声张,可是这建安伯夫人都上门了,事情自然是再也瞒不住了。锦华院的小佛堂里,赵氏终于得知了建安伯夫人来交换庚帖的事。
“你说什么?”赵氏原本跪在蒲团上念佛,一听应嬷嬷的禀报,神色骤变地站了起来,“你说那建安伯夫人上门来取琤姐儿的庚帖了?!”
“是啊,大夫人,”应嬷嬷焦急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若是交换了庚帖,那这婚事可算是板上钉钉了。”
赵氏又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眉头紧锁,急切地问:“那建安伯夫人现人在何处?”
“二夫人正领着去花厅呢!”
赵氏心下微松,只要还没交换庚帖,不,只要建安伯夫人还没出南宫府,那自己就还有机会破坏这门亲事!
“应嬷嬷,快随我去花厅!”赵氏心急如焚地冲出了小佛堂,却在锦华院的院门口被两个守门的婆子拦住了去路。
“大夫人,大老爷说了,夫人身子不好,就不要随意出院子走动了。”其中一个婆子看似神色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明显的轻蔑。像大夫人这样,能把这么好的日子过成这样的,也算罕见了!
赵氏心中一寒,南宫秦分明是在防着她。可是若是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她,那也就太小看她了!
赵氏也不多与这两个低贱的婆子废话,眸光一闪,果断地拔出头上的一个金钗就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处,威胁地道:“若是我有个意外,看老爷、少爷和姑娘可饶得了你们!”
两个婆子骇然一跳,赵氏脸上那条淡淡的白痕分明在提醒她们赵氏自残可不是第一次了,如果赵氏真的有个好歹,那就即便是她们是奉了大老爷之命也一样落不得个好。弄不好全家都得跟着倒霉!
两个婆子有些犹豫,而赵氏却是抓住了她们犹豫的一瞬间,闪电似的冲出了院门,应嬷嬷狠狠地一把推开其中一个婆子,也追了上去。这一主一仆身手敏捷,拐过一个弯,就不见人影了。
“大夫人!”两个婆子回过神来,急急地去追。糟糕,要是真的让大夫人破坏了这门婚事,那倒霉的还是她们!
两个婆子心里吓得不轻,可是没想到的是,她们一转过弯,就发现赵氏和应嬷嬷倒在地上,两眼紧闭,不省人事。
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婆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试探了一下赵氏的鼻息,松了口气。
“大夫人晕倒了……”
虽然想不通赵氏怎么会和应嬷嬷一起“晕倒”了,但两个婆子可不打算跟自己的好运作对,两人赶忙先把赵氏抬回了锦华院。
她们一走,百合就笑吟吟地从一棵大树上轻盈地跳了下来,卷着耳鬓的一簇黑发,得意地看着晕倒在地的应嬷嬷,心道:幸好三姑娘早有提防,怕大老爷的人不顶用,让自己守在这里,否则今日府里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嗯,自己这事办得如此漂亮,得向三姑娘讨赏去!
百合轻快地往墨竹院去了,而发生在这里的事林氏却是一点不知,这时,她已经亲自迎着建安伯夫人到了后院的花厅。丫鬟们礼数周到地奉上茶点后,就退到了一边。
建安伯夫人看着林氏,心里可以说是五味俱杂,当初自己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呢,没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就让郑嬷嬷羞辱了林氏。
建安伯夫人定了定神,心道:既然两家要定亲,那该做的事自己就必须去做!
“南宫二夫人。”建安伯夫人一脸愧色地对林氏施了礼,“上次的事,是我的不是,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伯夫人不必如此。”林氏连忙扶起了建安伯夫人,“那事也怪不得夫人,夫人也只是受了小人的蒙蔽。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夫人不必耿耿于怀。我们两家毕竟也是姻亲,哪有隔夜仇的。”
林氏如此通情达理,倒让建安伯夫人心中越发惭愧。
两人落座后,客套了几句,便很快办起了正事,正式交换了南宫琤和裴元辰的庚帖。
直到拿到南宫琤的庚帖,建安伯夫人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
这庚帖一交换,亲事算是正式定下了!
两人都是心头一块巨石落下,说起闲话来……就在这时,玲珑突然走进了花厅,来到林氏身边小声地附耳说道:“二夫人,白家老夫人和白二夫人来了。”
林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像白老夫人和白二夫人这样贸然上门实在是不合礼数,再怎么说也该事先递个拜帖才是。不过,白家倒底是南宫家的姻亲,哪怕大姑奶奶大归了,也是白表姑娘的嫡亲祖母和嫡亲婶婶,倒是不好就这样把她们拒之门外。
沉吟了片刻,林氏就对玲珑道:“先安排她们去正厅坐会儿,再派人通知老夫人一声。”
玲珑应了一声,悄声无息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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