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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诏狱,廖永忠形销骨立,没有了多少人形……别管是什么的钢铁硬汉,到了这里,结果都差不多。几乎不用十八般刑具,光是无边的绝望,就能将人完全吞没,渣都不剩。
脚步声打破了死一样的宁静,朱元璋迈着大步,来到了廖永忠的牢房前面。
听到声音的廖永忠猛地抬头,他收敛瞳孔,仔细看去,好半晌才认出了朱元璋。刹那之间,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疯狂磕头。
“上位饶命,上位饶命啊!”
他的脑壳触碰在满是稻草的地上,没有几下,就已经皮破血流,狼狈不堪。
老朱就这么看着他,谈不上什么怜悯,有的只是困惑。
过了好一会儿,老朱才冷冷道:“廖永忠,咱想问你,一个人要贪多少,才能满足?”
廖永忠怔了怔,突然痛哭流涕,“上位,罪臣都是被他们害的!罪臣原是一两银子也不要的,洁身自好,绝不敢违背国法啊!”
“哼!”老朱冷笑,“这话当初陆仲亨和唐胜宗也说过。你们都不想贪墨!可你们贪墨的比谁都多!几百万贯的家产,你比咱这个皇帝舒服多了!水师都成了你的私兵,到了这一步,还磕头求饶有什么用!别说是你,就算是更重要十倍,百倍的人,也敌不过咱的国法!”
廖永忠怔了怔,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命是保不住了。
短暂的失神之后,便鼓起最后的一点希望,继续哀求道:“上位,念在罪臣过去的功劳份上,饶过罪臣的家人,留下廖氏的一条血脉吧!求求上位了!”
朱元璋轻叹口气,“廖永忠,太晚了,你不光是走私无数,你还通倭,贩卖武器军粮,从倭国换取金银,要是没有倭国,你如何能攒这么多钱啊!你应该知道,蒙古铁蹄,践踏中原,神州陆沉,这是奇耻大辱。身为华夏子民,炎黄后裔。私下里勾结外国,这是最大的罪!咱也不敢赦免,毕竟这会动摇国本的。”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但是字字如刀,廖永忠已经是彻底绝望了。
突然,他猛地爬起,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疯狂怒吼,“朱元璋!你不要忘了,是我帮着你渡过长江的!湖口大战,又是我们水师的功劳!你朱家的江山,有我们一半的功劳。你现在卸磨杀驴,丝毫不讲情面,你就不怕天下人议论吗?”
“朱元璋,你好歹网开一面,留下一条活口,也算是你的一点仁心!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们朱家穷途末路,也被诛杀干净吗?”
廖永忠怒极,什么话都说了出来,着实是大逆不道。
李善长立刻向前,要痛斥他狂妄犯上。
却被朱元璋拦住了,“李先生,咱既然做了,就不怕人议论。这点胸怀咱还是有的,咱也相信,老百姓终究是能看明白是非对错的,咱这么做,没错!”
朱元璋又看了看廖永忠,轻叹道:“如果这江山只是咱朱家的,没准咱还真能网开一面,饶了你的性命。奈何咱只是皇帝而已,是秉承万民之意,坐上龙椅的,咱便不能只讲君臣之谊,朋友之义,宗族之亲……咱要为天下人负责啊!”
老朱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终究是无话可说,他转身而去。廖永忠望着老朱的背影,万念俱灰,突然,他伸出巴掌,抡圆了抽自己的嘴巴子,一下又一下,打得腮帮肿起,打得嘴角流血!
他又用手,拼命捶打栏杆,没有几下,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朱元璋从诏狱出来,身后李善长亦步亦趋。
老朱停了下来,对李善长道:“李先生,你说,这一次的案子,何至于牵连如此之多?”
李善长一怔,忙道:“老臣以为,不论是廖永忠,还是俞通海,杨宪,他们久在高位,门生故吏,家人亲眷,遍布朝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时候他们自己不想贪墨,亲人部下也会劝说他们贪财。他们贪了钱财,也要分给家人部下。说来说去,其实他们就是一体的,上位族诛这几个人,也是理所当然,恰如其分!”
朱元璋微微沉吟,突然道:“李先生,那咱还要问你,在大明朝,究竟是国法更大,还是人情更大?”
李善长瞬间怔住,这种话题,不是该询问张希孟吗?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朱元璋想问的是,虽然自从起兵以来,一直强调规矩,订立了那么多法令,但是到底能落实几分呢?
长久以来,以儒道治理国家,家国天下,亲亲相隐,稠密的人情网,远比国法更加有力量,互相庇护纵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任人唯亲的局面,被视作理所当然。
铁面无私,反而是不通世故,不晓人情。
如此一来,一人获罪,牵连无数,也就理所当然了。
李善长到底没有回答朱元璋的话,他隐隐觉得,脖子发凉,心里头毛毛的。怎么好像自己也经不住检验啊?
这一次来诏狱,到底是送廖永忠,还是告诫自己啊?
李善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朱元璋深深叹口气,“江西在做移风易俗的事情,咱现在看来,不光是民间,朝堂也要如此!咱们大明朝,要讲国法!要有更严密的规矩。像这种牵连成千上万的大案子,再也不能出了!”
李善长浑身一振,连忙道:“老臣记下了。”
……
洪武大帝的屠刀,终究是落了下来。
首先是廖永忠和俞通海,水师的两大家族,被悉数诛杀。
他们的旧部将领,也有上百人,跟着掉了脑袋。
经过这一番诛杀,原来的巢湖水师旧人,几乎不剩什么,被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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