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年正月初七,本该是早朝的日子,可李世民却称病罢朝,旋即,内廷突然传出旨意,准太子李贞所奏之《移民疏》,并诏令李贞总揽其事,以房玄龄、长孙无忌辅之,行移巴蜀、关中之浮民移填关中之事,各有司衙门听调。≥ 此诏一出,原先关于太子即将失宠之谣言自是就此不攻自破,然朝局却并未因此而稳定下来,恰恰相反,满朝文武为之沸反盈天,上书称颂者有之,上本请求圣上收回成命者也有之,要求朝议公决者更是不少,又怎个纷乱了得,幸得四大宰相联袂出面解说,此事方渐消停,在这其中长孙无忌出力最多,安抚百官,沟通各世家权贵,几不遗余力,方始促成此事。
长孙无忌为何要如此行事,李贞心中自是有数得紧,左右不过是种妥协罢了,换而言之,长孙无忌这不过是在配合着老爷子的平衡动作演上一场大戏罢了,未必就真的是摆明了姿态地投向己方之阵营,毕竟李贞尚未自大到认为仅凭一席话便能彻底将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收服的地步,至于长孙无忌心里头究竟是如何想的,李贞其实并不关心,只要此际长孙无忌能配合着行事,哪怕后头旁观着不动弹,李贞都能满意了,至于双方的关系将来会如何展,大可等到将来再议,李贞自也不会急着在这么个当口上去跟长孙无忌过不去。
上《移民疏》容易,可真正办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先得在中枢讨论各种实施方案,而后还得将各项任务分解到各部,再由各部将相关指令下达到各地官府,由各地官府进行田亩丈量以及人口普查,最后方能将浮民移填到关东安置,这一系列的工作简直就是件浩大无比的工程,没个数年的光阴休想彻底办妥,更麻烦的是李贞此番上书纯属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着手去准备移民计划,虽说在圣旨下达前的半个多月里,曾数次召集了一众手下商议此事,也算是拿出了个看得过眼的计划来,可真到了与各部有司商议具体分工之际,这才现原有的计划着实太过简陋了些,漏洞也不少,真要是按那份计划行事的话,十有**要捅娄子,好在有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两位政坛老手帮衬着,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总算是将前期工作都理出了个头绪来,上本奏明了老爷子之后,移民之事方算是正式启动了。
移民一事既已启动,按理来说,忙的该就是下头官吏们了罢,可身为掌总之人,李贞却依旧无法清闲下来——此番移民之政乃是李贞第一次着手把控关系到全局的政务,他可不想出甚岔子,虽说谈不上事事躬亲,可总希望事事心中有数,于是乎,每日里等着李贞去处理的公文、报表便垒得跟小山似的,生生令李贞忙得连膳食都是在书房里将就着对付用了,幸亏有莫离等东宫属官鼎力打点着,这才没出甚岔子,勉强能算得上是诸事顺利罢。
忙是忙了些,可李贞的心情却是很好,不得不说这等手握天下权柄的感觉着实是爽极了,哪怕李贞活了两世人了,也一样难免沉浸其中,当然了,李贞如此玩儿命地劳碌着,却也不完全是权力欲大作之故,更多的是一种使命感所然,那便是要为子孙后代之福祉作上些实事,也不枉来此世间走上一回,也正因为此,李贞调动了几乎所有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移民事务中去,这不,今儿一大早又忙碌上了,整个人几乎全都埋进了书桌上那一叠叠厚厚的报表中,打坐下起,便没见李贞站将起来过。
“殿下,张士贵、张大将军来了,请殿下示下。”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书房,见李贞忙得满头是汗,实不干打搅,在原地愣了愣,这才轻手轻脚地凑将过去,低声地禀报道。
“哦?”正埋头公文间的李贞抬起了头来,微皱了下眉头,吭了一声,却并没有说是见还是不见。
王秉和乃是机灵人,见李贞脸上掠过一丝疑惑,忙不迭地解释道:“殿下,张大将军昨日陛辞,听说明日便要赶赴北庭,您看……”
这么快?嗯哼,看样子老爷子那头是有些个迫不及待了!李贞心中叨咕了一番,可却没带到脸上来,只是淡淡地挥了下手道:“宣罢,本宫便在这书房见上一见好了。”
“是,奴婢遵命。”王秉和捕捉到了李贞眉宇间飞快闪过的那丝不快之意,可也不敢多问,恭敬地应答了一句,紧赶着便退出了书房,自去传唤张士贵不提。
李贞要在书房会客,数名奉调前来帮衬着批阅公文的东宫属官自是知趣得很,全都起了身,恭敬地退出了书房,唯有莫离却稳坐着不动,饶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拿起搁在面前几子上的羽毛扇,轻轻地摇了摇,微笑着道:“此番平定薛延陀之役张大将军怕是要担大任了罢。”
“呵呵。”李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没就此说些甚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莫先生便陪本宫见见张大将军好了。”莫离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是躬了下身子,便算是应承了下来。
张士贵来得很快,王秉和去后不久,满头白的张士贵便大步行进了书房,一见到高坐在书桌背后的李贞,紧赶着急行数步,抢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末将张士贵参见太子殿下。”
张士贵,字武安,出身军旅世家——其曾祖张俊,官北魏银青光禄大夫、横野将军;祖父张和,官北齐开府车骑将军;父张国,仕隋朝历任陕县主簿,硖州录事参军,后以军功授大都督,定居虢州卢氏县。值隋末乱世之际,张士贵便在虢州起事,聚众近万反隋,旋即投奔唐高祖李渊,受命经略河南,为李渊之心腹爱将,后又调入李世民麾下,随李世民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曾参与“玄武门”之变,几次担当“玄武门长上”之要职,负责把守玄武门之重任,足见其在李世民心中之地位,其为人稳重,只忠于李世民一人,素来不参与到诸皇子之争中去,也从不与诸皇子私相往来,李贞与其也就仅有点头之交罢了,从不曾有过深谈,更别说是私会了,此时见张士贵给自己行礼,李贞并没有即刻叫起,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张士贵一番,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张将军不必多礼,平身罢,来人,赐坐。”
“谢殿下赐坐。”张士贵并未多客气,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便端坐在了一起子小宦官们抬来的锦墩上,目不斜视地看着李贞,拱手为礼道:“殿下,末将昨日已陛辞,明日一早即赶赴北庭,行前特来听候殿下训示。”
李贞压了压手,示意张士贵不必拘礼,笑着问道:“嗯,张将军心系朝廷要务,孤甚是欣慰,训示就不必了,张将军此去北庭可有何打算?”
张士贵久在朝中,虽从不参与诸皇子间的角逐,可冷眼旁观之下,哪会不清楚这帮皇子们没一个是简单的人物,尤其是李贞的狠辣与铁腕更是令张士贵心惊不已,若是可能的话,张士贵着实不想来拜会李贞,只可惜他不能不来,除了是李世民的交代之外,更主要的是因着北庭诸军乃是李贞一手创建的,没有李贞的支持,别说他张士贵了,便是李世民亲自去了,也甭想指挥得动那支纵横大漠无敌手的铁军,此时见李贞没怎么寒暄便直奔主题,张士贵心头没来由地便是一阵抽紧,可又不敢不答,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明鉴,末将受命领军,或将于五月中征伐薛延陀,恳请殿下明示行止。”
李贞此前一直在忙着移民之事,根本无暇也无心去关注征伐薛延陀之事,当然了,就凭李贞在朝野的耳目广多来说,自是早已得知老爷子正在就征讨薛延陀之事忙碌着,只不过李贞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道理很简单,老爷子既然打算收了李贞手上的兵权,自然不可能让李贞再插手兵事,真要是李贞自个儿凑将过去的话,岂不是没地便要遭老爷子的猜忌,这等事情李贞自是不会去做的,此时一听张士贵说要领军出击大草原,李贞心头便不由地打了个突,跟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要想彻底掌握一支刚接手的军队,恩威并施是自然之事,其最佳手段莫过于打上一场大胜仗,于战斗中便宜行事,如此一来,诸般手段皆可灵活应用,毫无疑问,此番征伐虚弱无比的薛延陀,对于张士贵掌握北庭之军权来说无疑是极为便利之事,这一条原本也属寻常之事耳,却也无甚可言之处,然则跑到李贞这个“失主”面前来说叨此事就有些个令人生厌了的。
“孤离开北庭已久,对军中之事实已谈不上了解,张将军既已问起,孤也就说说好了,说不上准,张将军姑妄听之罢。”李贞心中虽有气,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淡淡地笑着道:“北庭地分六州,兵有实数六万八千四百余,另,各州尚有一营守备兵,总计约六千人马,因北庭乃是新征之地,地方上并不算太平,故,各军分散诸州驻防,此事想来张将军该已从兵部之备案中详知,孤就不再多言了,至于诸将么,林挺善守、董千里善攻,刘旋风攻守皆备,此三者皆久镇边关之人,可堪大用,余者尚有鹰十三、刘奎武等沙场冲锋之辈,众将皆豪爽之人,张将军去后,自会知晓,以张将军之能担北庭之重任,孤安心得很。”
张士贵早在年前便已知晓自己将出任北庭都督,自是早就下了一番功夫,对于李贞所言的这些个表面之事哪会心中无数,此来问策,只不过是个姿态罢了,要紧的是要李贞肯自己掌北庭帅印,此时听李贞畅畅而谈,自是不敢流露出甚不耐之意,只能是恭敬地听着,待得李贞话音落定,这才出言谨慎地问道:“末将听闻北庭之兵制似于朝廷之军制不同,地方吏治似也有别,末将此去当何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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