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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布囊不以为忤,将自己的身份解释了一遍,末了道:“其实胜负兵家常事,打输了就认也没什么,只是我本主阿成台吉为商团兵的汉军所杀,所以我满心愤怒想要复仇。现在隔了很久,心里还是放不下仇恨,听说大金有一统草原的想法,什么时候杀回草原,从东至西,将和裕升从草原上赶走,才能叫我心胸一快。”
两人聊天皆是用女真话,原本和蒙古也相差不多,李明礼抬旗多年,女真语说的很好了。
李明礼闻言一笑,说道:“我大金兵当然精锐,够与和记一争雄长,现在大汗和贝勒们也知道和记不是好相与的了,不过章京大人,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塔布囊直爽的道:“叫我塔布囊就行,我这个章京和你有什么区别?”
“那好。”李明礼笑道:“塔布囊,你和大金兵一路杀回青城,那草原不是又叫我大金给占了?说来说去,你们蒙古人都恢复不了当年的风光了。”
塔布囊一滞,半响之后方道:“看来是这样,唉,不成想我们蒙古人会堕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真是……”
塔布囊面色沉郁,连声叹息起来。
这是一个将过往荣耀还记在心里的蒙古人,李明礼的话对他打击极大。
谁都明白,蒙古人打不过商团兵,更加不是女真人的对手,论起装备,战技,战阵之法,还有个人的意志,决心,任何一条后金兵都是碾压蒙古人的存在,女真人已经收服了相当多的左翼部落,林丹汗只是在苟延残喘,连塔布囊都知道林丹汗被和裕升给撵回来了,现在女真方面正在考虑要不要主动出击去打察哈尔人,塔布囊是土默特人,对察哈尔人天生的没好感,所以心中一直惦记出战之事,然而如李明礼所说,女真人真的彻底收服了左翼,下一步再往西去,是不是连土默特部都会被兼并?
前去狼,后至虎,塔布囊心中纠结起来。
一个头脑简单的蒙古汉子,果然是真的从未考虑过太多啊……
李明礼这时道:“又有汉民偷渡了。”
李明礼在马上眺望着,看到十几个汉人趁着暮色已经跑到了河口,这个时候河面化冰,流速相当湍急,就算是白天渡河也是危险重重,很有可能被淹死在河里……这些日子下来,每天都会在下游打捞起过百具尸体,有时候甚至更多。李明礼粗步估算过,最少有超过五千人在这段时间内或是被抓,或是被杀,或是淹死在河里。
然而汉民们还是前仆后继的跑过来偷渡,试图从太子河游到对岸,然后进入百里无人烟的深山密林,最终跑到还在缺食少食,冬天不停死人的东江镇的控制区去。
这是何等悲壮和悲剧的一幕啊!
冬天的河水虽然并不曾涨水,水流也不象夏初时那样会形成洪峰湍流,但河水冰冷刺骨,在开春时河面有的时候还有薄冰封冻,一踩就塌,多半地方是冰块和河水夹杂,白天温度最高时也就是零上几度,河水肯定是冰寒刺骨。
到了傍晚时,天气就更加寒冷,水温想必就会更低,然而这些汉民还是不屈不挠前仆后继的渡河,有胆大的单身汉子,也有三五成群或数十人一群的健壮男子,也有带着全家老小,扶老携幼的举家逃亡者。
他们被八旗兵如打猎一般的追逐着,被一一用弓箭射倒,轻箭射中穿体而过,重箭则破开血洞,露出内脏,击碎骨头,骑兵们用刀枪砍杀戳刺,用这些逃民的血肉来磨练自己的战技,在肆意杀戮过后,再将幸存者全部押解回去,在受到仗责,鞭打,还有侮辱之后,这些被抓住的汉民会被分配下去成为包衣,能不能活到稍微宽松些的天聪年间,当然就只能看运气。
暮色之中,越过荒芜的田野和灌木地带,直趋大河的是一群以家庭为单位的逃民,有孩子也有老人,塔布囊看了看,摇头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就算没有我们和甲兵余丁追击斩杀箭射,他们又有多少人能游过冰河?”
李明礼眼中酸涩之至,虽然已经无数次看到眼前的景像,可这种悲壮与震撼之感仍然深深的打动着他。
这就是哺育他的族群。
这是养大他的族群。
这是教育他叫他成长的族群。
这是他一直生长于其中的族群。
这是被野蛮的对手视为懦弱无能,胆小如鼠,临死也不敢反抗的族群。
哪怕是被这个时代最野蛮最凶残的族群所威胁着,这个以农耕为业,文明内核早就从扩张变化为保守,一直致力于自我发展,将文明的精力用在文化和教育,用在关注自身的典型的保守的农耕文明在屠刀挥舞之时,仍然迸发出异常惊人的生命力,哪怕是冰河横亘于前,屠刀挥舞于后,前方是满山积雪无人烟的蛮荒地带,这些辽民仍然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拼搏一把,宁愿死于途中和追捕,也不愿留在故乡任人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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