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说一句,北条幻庵的死因已经被北条父子有意识的掩盖了起来,只说成是无疾而终,驾鹤西去。毕竟要说成是死谏的话,固然可以让北条幻庵的名声进一步升高,但是。。。。。。那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嘲笑北条家的领主,是多么的胆怯!
不过,北条父子这边固然是除了不小的状况,但安土城的织田信长呢?他就一定轻松吗?
在采纳了明智小五郎的建议,好不容易把羽柴秀吉的事情解决完了之后,伟大的将军大人,又收到了一个难题————
向来喜欢讲究排场的北条氏政,为了不让世人小看北条家,也为了自身安全着想,他竟然发布命令,让多位家中武将随行,并且带着各自的人马充当护卫!
成田家也是其中之一,这规模完全不亚于准备一场大型战争。
谈到这里,对事情大概有个了解的天海哈哈一笑。
他服侍织田信长有十多年的时间了,对后者相当的了解,后者现在想必已经开始上火了。
织田信长这个人虽然有些自负,但不是那种无限高傲型的人,他对事情的观察,有着超越常人的透彻。
他现在真正烦恼的,不是北条氏政,而是跟随北条氏政前来的那些个北条武将。
时至今日,小田原城内现还有许多顽同的人,他们抱残守缺,思想仍然停留在几十年前,坚信织田信长名义上是个大将军,实际上就是个篡夺天下之人,如果不是当年本家忙于与家以及上杉家的战事,无心他顾,怎么会让这个尾张来的【大傻瓜】找到机会上京,然后成就霸业?
许多人对他信长怨恨至极。同样,织田一方亦应有不少人视北条家,这个领地达到一百八十万石的超级大名为将来征服天下的劲敌。
这才是织田信长感到忧心之处。
成田长亲将这些事情转给天海后,天海突然问了一句:
【北条幻庵大师,怎么会突然去世的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小田原城那边,只说是年纪大了,喝了点小酒然后就无疾而终了,真实的情况,谁也不知道。】
【嗯,这其中肯定大有隐情,不过呢,既然氏政大人有意不让他人知道,那我也就说不上什么了。。。。。。对了,这会上京,很多北条家的都会跟随前往吗?】
【是的,光我知道的随行人员就有,五色备中,[黑备]的统领多目元忠大人,氏政大人的弟弟氏照大人,下田城主清水康英大人,犬居城主天野景贯大人,国峰城主小幡信贞大人,还有就是甲斐的父亲,忍城的成田氏长大人,也就是我的主公。】
【这么多有名望的大人都要一同前去?】
【是的,不光如此,已经退隐多年的北条纲成大人,将会充当这支人马的总大将!】
【真的吗?[地黄八幡]又要重现天下了?这可真是了不起啊!】
【如此一来,上京的人马至少会超过一万,幕府即便对氏政大人有什么不轨之心,也只能先放下了。】
【呃。。。。。。对了,北条氏直大人,这回不会去吗?】
【他需要做的,便是留守小田原城。。。。。。不过呢,对外宣传则是,众人一起前往,太过张扬,所以便决定不去。】
【张扬?】
【是啊,不过他的做法也没错,都走了的话,小田原城谁来镇守啊?】
天海沉吟片刻,说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之前小田园城不是对这件事情反对得很厉害吗?怎么突然之间,风声全都变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对了,你回京之后有什么打算,除了祭拜尊夫人之外,是不是还应该。。。。。。】
【不!我不打算见小五郎,浅雪他们我也不会见的,在爱宕山为熙子扫完墓之后,我就会带着源二郎和甲斐离开。】
。。。。。。
天正十二年的三月十一,距离春日祭已经不到七天的时间了,北条氏政率领着一支数量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入了织田家的美浓。
北条家位于东海道之上,想要上京的话,有三条路可走。
第一,直接走东海道,进入浓尾平原后,改走东山道进入近畿。
第二,走东山道,沿着武藏一直向西走到美浓,然后进入近畿。
第三,直接走海路,进入大坂湾,随后上京。
这三种方法,第二条的可行性很低,因为甲信的崇山峻岭,会极大地影响队伍的行进速度,
第三条虽然比较容易,相对也比较安全省时,但因为北条家下属的伊豆水军没有那么多的船只,所以也不具备可行性。
所以只剩下第一条路了。
走东海道的话,那势必就要经过德川家的领地了。
虽然德川武士有着浓厚的排外思想,对外人进入其领地很不感冒,但这些年德川家康与北条氏政总是眉来眼去,暗地里打得火热,所以北条武士在通过德川领地的时候,竟然什么麻烦也没遇到。
不过呢,此时的德川家康并不在领地之内,他早就在三日前就到达了安土城,在拜访了【义兄】织田信长之后,他匆匆就去了京都。
忘了说一句,对于自己病中的儿子,德川家康并没有多看几眼,只是吩咐本多重次等人多多照顾,果然是铁石心肠。
三月二十一日,北条武士进入美浓之后,织田家的少主,岐阜中纳言作为地主,特意离开岐阜城,前往北条武士所驻扎的木曽川,拜访北条氏政。
这让北条武士顿时就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按照规矩,作为客人的他们应该去岐阜城拜访织田信忠才对,没想到对方反而出来相迎了。
织田信长还带来了名贵的礼物:大明丝绸三百匹,熊皮五张,蜡烛一千枝,另有茶器【翡翠】,名刀【明星】,甚至还有五十枝南蛮火枪。
这的确是很名贵的礼物,不过也让北条氏政感到有些为难。对方的礼物这么贵重,自己如果拿不出相同价值的回礼,可就太丢人了,
本来按照路上的行程规划,他一共准备了三份礼物,织田信忠的,织田信长的,还有天皇陛下的。
但刚刚进入美浓,就收到如此厚礼,这让自己怎么办?
而且眼前的这个小子,摆明了是在向自己炫耀财力的,自己是堂堂关八州之主,可不能因此而失了身份。
想了一下,北条氏政回给织田信忠名刀十把,名马五十匹,漆一百桶,奥州雄鹰五只,上等铠甲二十副。
不光如此,北条氏政还拿出了明代著名篆刻家程君房的砚台和墨模各五副,以及大明国的沈周的名贵字画三张,这让织田信忠顿时就傻了眼,他一直都以为北条家不过是乡下的土财主而已,现在看来,关八州的确是物产丰盈之地。
(沈周我就不介绍了,大家都知道是唐伯虎的师父,而程君房,他是明代著名的制墨以及篆刻名家,他为【歙墨】以及【歙砚】的发展,都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不过,实际上他是1573年出生的,也就是日本的天正元年,需要,就把他的出生年份提前了。)
木曾川岸边的会见中,织田信忠只带了只带了山口秀政中村一氏远山千兵卫三个家臣,坐上了北条武士装饰得非常华丽的席位。
北条一方除了氏政氏照父子,同族人上总介纲成美浓守氏规等将近二十个大小领主也陪侍左右。
由北条家臣山角纪伊守定方引路,岐阜中纳言织田信忠主从被接进了本阵。
他们一到,北条氏政就喜形于色:
【太好了!岐阜中纳言大人,欢迎!来,请坐!】
对方的礼数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织田信忠的心腹,中村一氏看见北条氏替织田信忠设的席位竟在北条父子之下,猛然变了脸色。
虽然从年龄上言,织田信忠可以算是北条氏政的侄子辈,这样坐,如果只是私下里的聚会,倒是没什么问题。
可现在是公事!织田信忠不仅是自己的主公,也是织田家的家督,更是朝廷册封的正三位中纳言,于情于理,他和北条氏政都是应该平起平坐的。
北条家这算是在给我们脸色看吗?!
但织田信忠却郑重地低下头去,并且用眼神警示着大家,然后从容入席。
如北条氏政让织田信忠坐上位,织田信忠恐怕会觉得难堪,因为北条氏政接下来还要去面前织田信长和天皇陛下,而他们的身份都远远超过自己,所以现在让自己坐下位正合适。
坐下后,久居关东的北条氏政,这回是初次见到了织田一族的人。
北条氏政并没有见过织田信长,但他听大道寺政繁说过,织田信长是一个非常自负,也非常霸气的人,时常可以看到他飞扬跋扈的样子。
不过眼前的织田信忠呢?
看上去既不霸气,也不自负,就像一个斯文儒雅的书生。
这点而言,他倒是跟自己的儿子氏直很像。
无论那个武士家族,先辈开拓基业,威风凛凛,后辈守备基业,沉稳内敛,大概都是这样吧。
双方施礼之后,开始敬酒。敬完酒,北条美浓守氏规建议道:
【在酒宴之前,先与岐阜中纳言大人谈谈这些年本家与贵方之间的关系吧,如何?】
织田信忠一怔,看向坐在上位的北条氏政,他猜想这或许是北条氏政事先令北条氏规这样说的,但是北条氏政却是一副同样不大理解的样子,难道他也不知道?
【对的,美浓守大人言之有理,这些年本家与贵方之间总是龌龊不断,让天下人见笑,不容我们在这里把问题解决好了,通过谈判的方式。】
这回说话的人,是北条纲成,与年轻秀气的北条氏规不一样,北条纲成声音洪亮,像一口大钟一样。
尽管织田信忠没有经过北条氏纲城所活跃的那个年代,但也忍不住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经常面对的父亲一般。
好家伙!真不愧是【地黄八幡】,我在这里讨教了!
【嗯,言之有理,美浓守大人尽管讲好了。】
接下来,双方就进行了一番煞有介事的讨论,为什么要称之为【煞有介事】呢?
北条家的人一再强调,自从武田征伐之后,织田家和北条家在边境上所发生的那一系列纠纷,冲突和不愉快,都不是北条家的责任。
而织田信忠当然也不能说这些黑锅都要由自己这一方的人来背了,他也真是个人才,硬是把责任都推给了柴田胜家下属的上野众和信浓众,因为这些国人众几乎都跟北条家打过仗,所以对北条家有很重的怨气,反正就是跟织田家没什么关系。
你要装模作样,我就奉陪到底。
讨论这种事情,明明是很紧张严肃的,但现场却始终保持着很轻松的气氛。
双方一直讨论到中午,终于,北条氏政鼓鼓掌,笑着说:
【到底是虎父无犬子,将军大人是当世英雄,中纳言大人也很了得啊。】
【诶,哪里的话?我哪能跟将军大人相比呢?如果北条大人不嫌弃的话,就请多多指点我一二吧。】
【哈哈哈,中纳言大人真是好涵养,我只是一个关东的乡下老头,早就不管事了,哪里敢指点中纳言呢?。。。。。。好了,饭菜都要凉了,让我们来好好喝一杯吧,中纳言,您这回也好好尝尝我们关东的料理吧。】
【让北条大人您费心了。】
刚才的讨论,尽管啥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讨论出来,但织田信忠却觉得十分高兴,他虽然是织田家的家督,也是家臣眼中的【二代目】和【皇太子】,但实际上,因为长年在美浓和尾张打理【大后方】的关系,他很难见到织田信长,也就很难触碰到织田家的核心权力,甚至可以说,【皇太子】的权柄大小,还不如幕府的四个执权呢。
所以,北条家能把他当做是正式的【织田家督】,与他讨论正式的问题,这让他顿时就有了强烈的自信心和满足感。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活动的和想法,都已经处在了老谋深算的北条氏政的眼中了。
对北条氏政来说,这是一个有趣而又令他失落的宴会。
本来听说织田家的【太子爷】来了,他便想好好耍一耍花招,在不知觉得情况下,好好戏弄一下对方的,顺便探测一下织田信忠的器量。。
谁知对方如此年轻,竟然这么快就中了圈套,他既安心又悲哀,觉得织田信长征服了半个天下,也算是了不起,但他的儿子却并没有得到他的真传,如果是织田信长在这里的话,早就因为自己的无聊和试探而勃然大怒了。
他曾想过会有人识破,可是,陪着织田信忠来的三个武士,都毫无怀疑,他们可都是织田信长专门指配给织田信忠的得力助手。
几杯酒下肚,织田信忠的【洋相】出得更厉害了————他醉意朦胧地说,能把堂堂关八州的领主大人请出东海道,来到京都,已经是天下最可安慰之事了。
自己一边假惺惺的说【中纳言客气了,太子病重,北条家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上京乃是为了朝廷和天下】。
而心中,却盘算着,这个小鬼,他确是无法与织田信长相比的人!
酒喝到一半,织田信忠突然说道:
【北条大人远道而来,还让我品尝了如此美味的关东料理,作为回礼,我就奉上一段幸若舞《敦盛》,给北条大人助兴吧。】
北条氏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可以?您可是朝廷册封的中纳言啊?怎么能为我表演歌舞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的心底还是有许多期待————织田信长的《敦盛》天下闻名,据说连朝廷里的公卿,也被他表演时的悲伤气氛所感染,流出眼泪来。
而他的儿子,表演出来的《敦盛》会是什么样子呢?
喝醉了的人和之前对织田家有些成见,甚至感到厌恶的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织田信忠身上,大概是感到好奇吧,就算是为了【娱乐大众】,也不用自降身份到这种地步吧。
织田信忠的三个重臣对看一眼,似乎都很吃惊————究竟有无必要如此取悦这群关东来的家伙呢?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岐阜中纳言大人竟然要跳舞了!】
【这哪里敢当?以前我也来过京都,看到过许多能居名家演奏《敦盛》,但是像中纳言这种身份高贵的人也来表演,却是第一次听说。】
【既然是第一次见,那我们就更要睁大眼睛好好看了,机会仅有一次。。。。。。不过,中纳言如果需要帮助演奏的话,我很乐意帮这个忙。】
与北条家臣的兴高采烈完全不一样,织田家的三位臣子都沉默了下来。
织田信忠打开歌舞专用的折扇,做了个悲怆的表情,轻盈并且有节奏的扭动起了细长的身子,这一刻,他的样子越发的贴近织田信长了。
【细细思量,此世非常栖之所~~
浮生之迅疾微细~~
尤胜草间白露水中孤月~~
金谷园咏花之人,为无常之风所诱,荣华之梦早休~~
南楼弄明月之辈,为有为之云所蔽,先于明月而逝~~
人间五十年,比之于下天~~
乃如梦幻之易渺~~
一度享此浮生者,岂得长生不灭?
非欲识此菩提种,生灭逐流岂由心。。。。。。】
织田信忠唱得着实不错,但织田的家臣们却很难觉得高兴,而与他们的表情完全相反的是北条家臣,一个个神采飞扬,颇为高兴。
【唱得很好,看来中纳言大人是真的用心了。】
【是啊,你看,摄政大人也很高兴啊。】
这样一来,中纳言大人也该心满意足了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北条家也是关八州的领主,声名远播。
只有坐在北条氏政旁边的北条纲成,始终沉默不语,而他的看向织田信忠的眼神中,始终充满着一丝怀疑。
酒宴一直持续到下午,最后宾主尽欢,相约明日在岐阜城再聚。
之前,织田与北条的相见,公众会认为,是北条氏政终于忍受不住织田信长的压力,到京都来向他卑躬屈膝的,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织田信忠走了之后,北条氏政收起了笑容,他在北条纲成的陪伴下,走出了营帐。
但是北条氏政只是苦涩地看着北条纲成,不说一句话,北条纲成自然明白主子的心思,也没有开口。
而之前参加酒宴的家臣们,仍然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刚才的宴会。
若这些人能共商大事,自会拿出些问题来与他们商量。可是,他们实不值得与之探讨,所以才如此轻视之,而对方仍然认为自己这一方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他们这些人在关东呆的太久了,变得太自负了,既不明白织田信忠刚才的行为的代表着什么,更也不知道织田信长的可怕,所以,他们完全指望不上。
北条氏政虽然有时候会很自以为是,甚至刚愎自用,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相当明智,有主见的人,不然的话,北条氏康也不会选择让他来当继承人。
【上总,我突然觉得织田信长很令人讨厌,但也很令人觉得难缠。】
【原来摄政早就明白所有的一切了,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我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织田信忠的器量,然后制定一下应付织田信长的策略的,但现在倒好,那小鬼唱了一首《敦盛》,反倒使我被他给试探了,嘻嘻,真是好笑。】
北条氏政先前以为,织田信忠的器量,无法与他的父亲相比,但后来一看,似乎不是这样。
【是啊,那一首《敦盛》,明明有许多章节可以唱的,他却偏偏选了开口这一段[人生如梦],分明是嘲笑本家犹如[草间白露,水中孤月]嘛。】
【只有你和我听出来了吗?你看看,家里的那帮人,一个个兴奋的跟什么似的,根本就不知道其实我们已经吃了亏。】
【恐怕织田信忠就在等着摄政发怒吧?】
【我怎么能跟一个小鬼头认真呢?这个脾气,还是要留到面对织田信长的时候吧。】
北条纲成沉默了,见过织田信忠之后的北条氏政,和以前的北条氏政很不一样了。在两个人见面之前,家臣们对织田家相当强硬;可是见过面之后以后,北条氏政依旧如故,而且对织田家的戒心更加浓厚了,反倒是家臣们,全都放松了对织田家的警惕。
织田家的人是在故意麻痹他们!是因为他和北条氏政认清这一点,变得更加警觉了,还是由于见到了织田信忠的器量,感到忧心了?
不管怎样,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会太好办。
【武田信玄活着的时候,我最恨的人就是他,尤其是他那一年起兵上京,还取得了三方原大胜利,这让我当时食不得下咽,总觉得这只老虎一旦当了将军,肯定就要对本家反攻倒算的,不过呢,信玄公与现在的织田将军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我更恨织田信长!】
【。。。。。。】
【他逼着我上京来跟他较量,而且,还折损了幻庵的性命,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北条纲成还是没有说话,他随意的朝天空上一撇。
已经送给织田信忠的五只雄鹰还在空中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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