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遭地覆天翻,这夜竟长的吓人。昨日还自诩红尘看客,叹春惜春,这一转眼的工夫便又成了局中之人。
亦不知谁人布局,何人执子,然而这棋却下得让人胆战心惊。
他这一生循规蹈矩,遵父训,积善存仁。虽有时不免在小善里藏了点私心,可也算不得恶。
人说今日之果皆为他日之因。
他自认对楚羿未有什么特别之处,怎地便造就了今日之果?
论貌,别说貌不及潘安,年轻时就连颜家老七都比他英俊挺拔。论才,眼前便有位李尧大人,人中翘楚,满腹经纶。
若说有恩于人……苏玨汗颜。
当年楚羿流落至此,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全仰仗乡亲邻里倾囊相助,才使其不至饿死。他苏玨所为,多在闲暇之时,勉强算得上锦上添花,却绝非雪中送炭。
以楚羿之聪慧,又怎会分辨不得?
况且他身为男子,当年业已娶亲成家,自认全身上下并无任何妩媚妖娆之气……所以他苏玨究竟何德何能,能使人如此念念不忘啊……
苏玨百思不得其解,一想到若按长青所言,他便是要这么不明不白跟着先生一辈子,心中一时惆怅满怀。
他便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楚羿家的小院之中。
隔着破了洞的窗户纸向内望去,床榻上的先生已经熟睡。
望着他双目紧闭,双唇轻启,胸膛起伏,呼吸均匀。苏玨看着看着,脸上不由得又是一阵红潮袭过。
他幼时家教甚严,对房中一事,因有损威严,他父亲自不会同他说去。不仅如此,旁人家的公子到了年龄,不是父母给安排个通房丫头,就是叔伯好友带着去烟花柳巷见识。而他父亲,却像是入定的老僧一般,对此竟无动于衷。
直到他婚事已订,将要迎娶的前两天,才遣仆役送了一册春宫图来。
苏玨还记得当时对着那册春宫,目瞪口呆。那仆役便在一旁候着,好似监督他完成课业一般,那光景之下,谁还有心思细看?于是他匆匆看了几眼,便算交差了。直搞得洞房那晚手忙脚乱,草草了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鸣金收兵。
他那妻子乃是大户出身的好闺女,举止有度,温婉贤淑,自是不会说什么。即便后来渐渐得了要领,体会到些趣味,她也依旧中规中矩,不曾多言。
端庄恭良,相敬如宾,倒有些索然无味,便觉得男女之间不过如此,再加上科考之事烦心,久而久之,也就兴致缺缺了。
几日一次,倒像是应付差事。
从未想过这房中之事竟可像楚先生这般……这般……
苏玨一时间找不出词来形容,脑中只记得先生面上艳色,便如酒晕微红。呼吸炙热,薄汗淋漓,那微启的双唇开开合合,除了急喘低吟,叫得便是自己的名字……
玨……苏玨……
仿若魔音入耳,这两声轻唤竟犹自挥散不去。
苏玨不觉吞了下口水,只觉浑身燥热难耐,一时心如鼓擂。
急忙拍拍脑袋,拍散脑中旖旎。苏玨瞥一眼床上先生,慌觉此地不宜久留,忙匆匆离开。
深夜中的苏宅静寂无声,尚儿独自酣睡,四仰八叉地横在床上,一直脚伸出了衾被,睡也没个睡相。
苏玨见了忍不住莞尔,轻叹一声,方得了些安慰。
这苏家……虽没了从前偌大的家业,成群的仆役,可一家老小尚有一处安身之所,又衣食无忧,实为不幸中之万幸。
母亲虽整日里不喜言笑,但好在身体康健,并无顽疾缠身。至于父亲,虽说大火之后开始神智不清,有些疯癫之症,但这些日子见刘妈与他穿衣,喂饭,过程亦无所碍,如同常人一般无二。
苏玨心中并无野望,不求苏家东山再起,亦不求荣华富贵,惟愿尚儿平安长大,父母安度晚年,便是上苍眷顾了。
这么想着,床上的小孩儿便又翻了个身,挠挠耳朵,砸吧砸吧嘴,呓念着:“子曰……君子……比而不周……小人周而不比……”
苏玨闻言眉心微蹙,不禁叹息:“是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怎么到你嘴里,这小人倒是比君子还君子。”
苏玨暗自摇头,忧心事又添一桩。
虽说不求东山再起,不求荣华富贵,可尚儿都这般大小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论语》读熟才是……他苏玨的儿子,即便以后不能闻达诸侯,但也不能目不识丁,不通圣贤教诲!
苏玨反复思忖,最后终是下定决心,俯身凑到了儿子耳边。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来之有也。君子务本……
他便将《论语》从头到尾,这样不厌其烦地絮絮了一夜,直念到天光放亮,方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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