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有着共通且鲜明的思考模式,预测到黎塞留的反应不是什么难事,李林应该在事前就已经预料到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并准备了对策才是。既然如此,那么留下如此大的漏洞显然只有一种解释。
“之所以放任第二王子和提坦斯肆意妄为,恰恰是李林已经放弃他们的征兆。这些人在战略层面已经无法带给精灵阵营更多的实际利益,在他们成为包袱之前将之抛弃就是最好的选择。为了让这种行为合理化。同时还能为下一步的战略提供助益,让提坦斯扮演无恶不作的恶棍,再让别的什么人来消灭他们就是最佳的选择。”
“荒谬。”
黎塞留摇摇头。
罗兰的陈述让他有些吃惊,但还不足以动摇他,况且其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你说让别的什么人来消灭提坦斯是精灵阵营的最佳选择,可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完全看不出他们能从中获得什么。”
“王太子到哪里去了?”
轻轻一句话。犹如闪电般击穿黎塞留,苍白的脸庞变得铁青,放在桌上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政变开始后,高等法院和外界的通信还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完全断绝为止,收集到的信息里没有一句是提到王太子如何如何的。似乎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假如有人提前通知他这场政变,一如之前透露财团真相和精灵阵营的存在……
“恐怕李林的剧本是‘先让第二王子发动政变,引导王太子扑灭政变,最好能在这个过程中弑亲。如此一来。王室在人伦、道义两方面都站不住脚,本已反感查理曼的诸国更加觉得查理曼无法信任和交流。王太子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不会对任何一方退让妥协,他一定会通过‘消灭精灵阵营来证明自己攫取王位的合法性,精灵阵营需要的就是这个。”
零零散散的拼图聚集在一起,朝黎塞留展现出一副可怕的风景,他想要反驳,却组织不起言语。
站在精灵阵营的立场上,罗兰的推论明显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
精灵们第一目标是**建国。在此基础上尽可能谋求战略利益的最大化。为此他们一直孜孜不倦的推动国际局势演变,寄希望通过一场设定好条件的战争实现这一目标。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是以此为基准展开的。
理解这一点后。就能理解他们需要一个激进、不懂得妥协、好大喜功的人坐上查理曼的王位,这个人绝不是对财团唯唯诺诺的第二王子,也不是试图打破查理曼孤立局面的密涅瓦和背后的黎塞留。
只能是王太子。
每一项条件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没有谁比他最适合扮演“向精灵阵营宣战之人”此一角色的人选。
演员、舞台、道具、观众都已齐备,现在就等着这位“狩猎时要当公鹿,婚礼上要当新娘。葬礼上要当死尸”的重量级角色走到他期盼已久的聚光灯下。不用看剧本记台词,他自己就会表演。
精灵们要做的,只是拖住可能会去妨碍表演的家伙即可。
真是精妙又疯狂的剧本,写出这套剧本的一定是个天才阴谋家,而精灵阵营里恰好就有这么一个家伙。
“必须阻止政变。最起码不能按着那家伙的剧本继续下去。”
和现状同等严峻的语气打动了黎塞留。的确,已经无法阻止政变极其影响的情况下,最优先考虑的应该是止损。阻止吕德斯市民受害本身就是在挽救王族声誉,在之后的事态发展中,多少也能获得一些转圜空间。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现在的情势下,你的提案虽然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也是迫不得已之下唯一的选择。但是……这么说可能有点突兀,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想成为英雄吗?”
“这……”
“不要急着回答,听我说完。”
黎塞留站起身,踱步至窗前,熊熊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惨叫砸在窗玻璃上。站在阿鼻地狱的边缘,红衣主教发出沉重的声音。
“‘人们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有一个人挺身而出。——英雄故事的开场白大多如此。然而现实中治安骑士会抓捕坏人,技术官僚会指导民众耕种和修建设施,却很少有人说他们是英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停顿了一下,黎塞留说出了答案。
“因为民众不是出于‘憧憬或‘恐惧来接受这些事的,只是‘这样很方便,所以接受了这些事,然后纳税使之持续。反过来,上层也不是为民众着想,仅仅出于同样的理由去做这些事。原本执政者和民众的关系就该是这样的,国家政府机构只要按照制度运作,直到腐朽失效为止,很大程度都是不近人情且大公无私的。而英雄——作为个体或少数群体,去承担本应由国家政府等级的压力,这本身就不合情理。当他们为了民众、为了爱或恨去讨伐罪恶时,那股力量将不再公平。”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正义。为一群人和他们的正义而战,意味着放弃领另一群人和他们的正义。
正义无法用少数和多数来区分,行为本身同样如此,就连“公平”也难以一概而论。
“李林曾对你说过,他是容纳母神和精灵意志的容器。抛开立场,我认为这是一句很正确的话,尽管没有人情味,却没有什么可以被指责的。对精灵来说,被放逐到黑暗的角落,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苟延残喘。那样的他们需要英雄,渴求着能倾听他们诉说,为他们挺身而出的那个人……就好像现在的吕德斯市民们一样。”
所谓的英雄,是由人们的期望而诞生的。
能成就普通人不能成就的伟业,创造出人们期待的伟业,强制背负起人们的希望。接受别人特别对待的权力,同时承受别人特别对待的义务——这样的存在。
所谓英雄。
所谓救世主。
就是容纳这一切的容器。
“有个男人曾对我这么说过:人们常说英雄好色。所谓‘好色’,并不是说行为**,其实是指身为豪杰。被称为英雄的人,本质上是民众强迫他孤独的结果。故事里、理想中英雄受到人们敬爱。他热爱着每一个人,使用力量都是为了人民,在他心中占份量最大的也是人民。英雄不允许谁是‘特别的’。一定要有的话,那个人必定是‘公主’或‘默默无闻的村姑’。因为那是成功的象征,便于归类的记号。唯独不是人格。”
罗兰觉得这论调和李林的“容器”很相似。
强行索取的博爱,对所有人公平、广泛且肤浅的爱。
英雄;
王;
被人们如此要求,被迫迎合这愿望。
“‘被大众所杀的个人墓碑’——这才是英雄的真面目。”
黎塞留轻叹了一口气。
“罗兰达尔克。”
两人对视着。
跨越了年龄、身份,平等的注视对方。
“现况对我方压倒性的不利,老实说毫无胜算,大义也未必在我们这一边。就算这样——”
短暂的停顿,喉咙哽住了好几秒。
“你也要成为‘勇者吗?”
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眼前的少年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在肆无忌惮的暴虐和超越人类智慧之上的谋略面前,并不比一根稻草更有份量。眼下的决断及之后的行动,或许只是即将溺死之人最后的徒劳也说不定。
即便如此。
正因为如此。
“——没错。”
少年平静的、坚定的回复,没有一丝阴霾和犹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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