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和娱乐中有名为“拟人化”的手法,即赋予各种事物以人格,展现其特性。
如果能将“历史”这一概念赋予人格,那么具现化出来的,想必是一位睿智、美丽同时又热衷讽刺的女神,一再展现相似的剧情,讽刺着人类的愚蠢和不可救药。
自民族主义诞生以来,被煽动起来的人们聚集起来为战争爆发欢呼时,他们最后的结局都不怎么美好。普法战争、日俄战争、两次世界大战皆无一例外。法国人为拿破仑三世向普鲁士领导的北德意志联邦宣战时,可不曾想到日后的巴黎之围;俄国人民高举圣像和蜡烛聚集在冬宫前为下令讨伐“东方小矮子”的“小爸爸”献上祝福时,丝毫不曾想到日后的“流血星期日”以及就此埋下并最终埋葬沙俄帝室的革命种子;一战时献出丈夫、兄弟、儿子的各国人民也不会想到等着他们的未来是饥饿、贫穷、动荡;而1937年庆祝攻克南京,高举血淋淋的、标注“支那人”的纸糊人头,不断高呼“半载”,在皇居前表演“百鬼夜行”的日本人也不会料到,“战无不胜的蝗军”会一路“胜利转进”,差点转进到本土。要不是有了广岛和长崎的两朵蘑菇云,他们可能还有机会实践一下“一亿玉碎”的口号。
如今的查理曼还不至于到此地步,曾经为战争欢呼的民众却也品味到了紧随战争铁蹄而来的贫乏与恐怖。
凄厉的防空警报响彻吕德斯上空,行人一路小跑着奔向最近的防空掩体。一时间,还在建设中的大型公共防空设施和民众自行构筑的掩体附近人头涌动。
FG-76的一系列攻击已经充分验证了查理曼民防体系的脆弱。这个体系的首要问题是缺乏现代化的中央指挥体系,各种消防机构、组织的运作依据是老黄历而不是科学,这一点从消防队员还配备一把指挥刀就可以看得出来。消防员的灭火过程与其说是救灾,不如说是打了鸡血的无脑猪突——一群人跟着高举指挥刀或旗帜的队长争先恐后地冲进火场,唯恐落后。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也没有任何科学的方法。效率低下、协同能力差也就是必然的了。
比起消防,缺少防空掩体是更要命的问题。
与亚尔夫海姆在城市规划阶段就将公共防空设施纳入考量不同,查理曼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更缺乏相应的资源,如水泥、钢铁等等。最重要的是高层认为构筑此类设施会给国民带来心理恐慌,干扰国民的日常生活,进而影响军事工业的生产效率。因此直到FG-76的打击到来之后才匆匆规划了一批防空掩体,并分发应对空袭的小册子,指导国民在自家构筑简易防空壕,以缓解压力。至于效果么……用史塔西的话来说,面对大规模密集空袭,尤其是燃烧弹的地毯式轰炸,那些简陋防空掩体唯一的用处是用来当填尸坑。不过对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查理曼人来说,哪怕是这样一个“填尸坑”至少也能给他们带来些许心理安慰,让他们从不再安全的苍穹之下获得些许喘息。
站立在高处,芋虫对下方慌乱的人群投以无言的冷眼。
迄今为止,吕德斯尚未遭受过一次空袭,官方信誓旦旦的保证吕德斯防守严密,尖耳朵鬼畜却不可能越雷池一步,堂堂王都必将屹立不倒,正如查理曼王国万世一系,荣光永存……实际上市民们不止一次的看见涂成草绿色的飞航炸弹拖着独特的“嗡嗡”声从头顶飞过,之后不久就会有某某城市遭到轰炸、死伤惨重的消息以及各种用来吓唬无知妇孺、添加了不少色彩的“独家消息”在王都各个角落流传。不论是四处搜捕造谣传谣者的军警宪特,还是战战兢兢的普通市民,谁都知道尖耳朵鬼畜随时随地都能把这座大陆最繁华的城市、文明世界的明珠化作一片火海。之所以没有变成那样,仅仅是因为他们暂时还不想。至于鬼畜大爷们为什么不想烧烤吕德斯,那就任凭各家发挥想象力,同时祈祷鬼畜们继续当吕德斯不存在——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真是越看越厌烦。)
默然站在树杈上啃着苹果,芋虫的心中泛起一丝类似厌恶的波澜。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
愚不可及。
无可救药。
已经记不清脸孔的教官在记忆里挥舞拳头、唾星四溅。紧接着就是一大堆强权主义和人类必须无条件接受管制的长篇大论。讲台下是带着头箍一本正经聆听的幼童,任何疲惫、走神都会遭到无情的惩罚,轻者是长达数分钟的非致命电击,重者则是在全体受训幼童的注视下进入地雷区跑完1公里。
最终能通过测试去接受改造手术的不过20%,能活着从手术台下来的只有5%,最后入选进入“Aacnd”不过寥寥数人。经过那段地狱般的日子,没有任何人再会去相信“道德”、“人性”之类虚伪的妄言,在只有污水可喝,果腹之物只有腐尸的地狱里,根本不存在什么“美好的未来”。执行被赋予的任务,然后尽可能活下来——光是做到这些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对抛弃了自己,充溢腐败和颓废的人世,也唯有投以冷漠的蔑视而已。
也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
芋虫才对那个满口“理想”、“未来”的少年感到火大。
世界不需要那种东西,正因为被这些虚伪妄言欺骗,所有人才不能正视问题,不断的说着“托付未来”,“寄希望于下一代”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将不断累积的债务交给后人,任凭问题不断累积。世界才会这么腐败,如此令人作呕。
这样的人类社会没救赎的价值,连带着那令人作呕的愚蠢理想,赶紧彻底毁灭吧。
那么,“新秩序”是不是才是纠正一切问题的唯一正解呢——
思考夏然而止,这是芋虫在训练机构的岁月里获得的能力,每当触及“危险问题”时,脑袋里的“开关”就会进行切换,自行停止深入思考。通过这种抛弃多余思考的能力,她才能从众多受训者中脱颖而出。
眼睛眨巴了几下,芋虫轻轻叹了口气,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依然美味诱人,但已经失去了吸引力。随着毫无眷恋的一掷,半个苹果越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准确的落入垃圾箱里。
“浪费食物会遭天谴的。”
脚下传来一个轻浮的声音,视线微微下沉,一顶华丽的黑色帽子映入眼帘,帽子的主人正好抬起头。三十多岁,瓜子脸,右眼被绣有黄金狮子纹饰的黑色丝绸眼罩覆盖,仅剩的淡褐色左眼随着光线变化闪现着琥珀般的金色,细细的鼻梁,曲线柔软的嘴唇,再加上笼罩在华丽绣边黑斗篷下的纤细身体轮廓——集合这些要素构成一张略显女性化的面孔,优雅且轻浮的招呼着芋虫。
“看上去不开心呢,是对监视任务感到疲惫了吗?”
“……有什么事吗?”
“哎,看你这态度,我就坏心眼的不告诉你了~~”
“……”
“开玩笑的,收起架势吧,上面来新任务了,我们有活要干了。”
“要杀谁?”
“不是打打杀杀的工作。”
压了压装饰着美丽雉鸡尾羽的帽子,男人发出了带有危险气息的爽朗笑声。
“只是去成就一对黏黏糊糊的年轻人,促成他们共结连理。啊,顺带的,我要去见见我的学生,或者说——所有物。”
男人——代号“树皮螳螂”的杀手发出爽朗的笑声,微微眯起的左眼里闪烁着天真而残酷的光芒,一如仅仅因为兴趣撕掉昆虫翅膀的无邪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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