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几乎凝滞,仅仅是被这位神明注视,已是胆战心惊。
佩拉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颤颤巍巍地喘了几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道:“我在探他的脉搏。”
“他已经很虚弱了,你这样会压迫到他的颈动脉。”阿梅代奥冷冷地将佩拉推到一边,他用魔法建立了一个温暖的屏障,动作极小心地抱起雪地中的人。
可就在此时,他眼底猛地一沉,他看到卡米洛的脖子上生出了细小的白色龙鳞,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是龙族在极度虚弱下受到生命威胁时的应激反应。
佩拉只见阿梅代奥动作倏地一滞,瞬间一股沉沉的威压就向她倾轧而来,那威压如同针刺般,逼得她重重跪在雪地上。
“导师,您怎么了?”
“导师?!”
佩拉知道自己此时绝对不能露怯,她忍着极度的恐惧,冷静地一字一句道:“不是我。”她用上了言灵技巧,对方很难听出话中虚实。
阿梅代奥淡漠地扫了她一眼,沉默不语,抱着卡米洛转身离开。
卡米洛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四肢缩小,变成了一个三岁模样的幼童。
“呼~”他对自然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特别是下雪的冬天,每当他用力地一呼气,就能吐出一片白雾。
一个披着毛披风的成年男子在远处看着他,眼里含着温和的笑意。
“父亲!”幼童高高兴兴地向他跑去,男人的面貌一点点清晰,淡金色的长发垂落胸前,眉目深邃俊秀,好看得超凡脱俗。
卡米洛愕然,那个男人居然和阿梅代奥长得一模一样。
阿梅代奥弯下腰,将孩子抱进了怀里,柔声问:“你不冷吗?”
“不冷,”幼童笑嘻嘻地钻进了他的披风,“父亲,你看我新学的魔法,呼——看,我会吐白雾!”
阿梅代奥轻笑了起来,温热的鼻息在寒风中也化作了一团水雾。
“啊?父亲你也会啊。”幼童挤起了眉毛,他故意憋了长长一口气,用力地朝父亲脸上吹过去,可是这次的水雾反倒变少了。
他不甘心地继续吸了一大口气,这次阿梅代奥假装生气地制止道:“不准再吹了哦。”
“我就要吹,呼——”
“你再吹,我也要吹你了。”阿梅代奥故意凑到他脖子边吹了口凉气,大寒天的一股凉气吹过脖子,幼童冷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求饶道:
“我不吹了,你也不准再吹了!”
阿梅代奥却还欲逗他,故意做了个正要吹气的动作,幼童着急了,一个扑身上去用嘴堵住了他的双唇。
然后卡米洛就梦见自己身体忽然长大,变成了正常的大人模样,而他和阿梅代奥,两个人还保持着亲在一起的姿势……
“咳咳。”卡米洛从梦中惊醒,一股乏力感侵袭了全身,他感觉自己很冷,手脚冰凉,但他额头却火烧一样发烫,而且头疼欲裂,视觉听觉都一片模糊。
他意识到自己在一座房子里,而且正躺在床上,这是什么情况……他在哪儿?
朦胧中他看到有人走到他身边,检查他的瞳孔,不断地问他问题,可他听不清,也没有力气回答。
最后那些人都走了,只剩下一个男人,那人坐在了床边,在他额头上轻轻放置了一块冷毛巾。
这简直是场及时雨,卡米洛觉得好多了,皮肤贪婪地汲取那片冰冷,头痛开始缓解,涣散的神智一点点恢复,视线终于有了焦点,他终于看清了男人的相貌,嘴唇微颤地出声:
“梅……”怎么会是他?
阿梅代奥一怔,“你醒了?”他转过头,伸出手指探了探卡米洛的额头,依然发着高烧。
“要喝水吗?”他又问,尽管并没有得到答复,他还是端来了一碗温水,用小勺舀着送到卡米洛嘴边。
几乎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艰难地将水咽下,尽管不时有液体从嘴角洒出,阿梅代奥总会体贴地帮他擦去,等他喝完再舀第二勺,一碗水喂了快半个小时,也只有半碗水进了卡米洛的肚子。
但这在阿梅代奥看来,卡米洛愿意配合就已经极不容易了。他轻叹了口气,转眼看着卡米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眸色一瞬间沉如海底,他指尖轻轻抚摸着卡米洛的脸颊,温柔地摩挲。
“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好么,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而喝过水的卡米洛已经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他本能地蹭了蹭阿梅代奥的手指,熟悉的气息令他放松下来,安宁地睡着了。
这种不正常的和谐一直持续了好几日,直到有一天阿梅代奥走进房间,卡米洛已经自己起身坐在了床边。阿梅代奥顿住了脚步,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自从卡米洛开始退烧,他就在逃避这一天的到来,如果被问起,龙谷之事他又要如何解释?
这时卡米洛已经看见了门口的阿梅代奥,他开口便问:“有没有镜子?”
“嗯?”正思考着该如何回答对方质问的阿梅代奥明显一愣,镜子?他第一句话只是要一面镜子?
“我脖子……难受。”
阿梅代奥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脖子上的鳞片,自从那天将他抱回来以后,他脖子上的皮肤就在不断鳞化,由最初的小鳞片,变成了一片片坚硬的纯白的龙鳞。但由于卡米洛双臂都几乎不能动弹,他没有办法触碰到自己的脖子,所以才会形容为难受吧。
阿梅代奥走到他身边坐下,他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椭圆,气流随之开始具象化,缓缓现形成了一面镜子。
魔法这种东西真是看几遍还是觉得神奇,但此刻卡米洛顾不上惊叹了,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脖子。而当他看见自己脖子上的东西之后,明显地倒抽了口凉气。
这是什么鬼?!
“龙族在危急时刻会皮肤发生鳞化,这些鳞片持续半个月就会自己脱落了。”
卡米洛挤着眉头:“你怎么还能读我心?”
“不,”阿梅代奥淡然道,“你都写在脸上了。”
卡米洛当即哽住,他又对镜子来回照了几圈,“怪怪的。”那些坚硬的鳞片在他扭动脖子的时候还会发出摩擦的轻响。
阿梅代奥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那些鳞片上,过了半响,他才道:“这鳞片很美。”
卡米洛没有留意对方的目光,依旧坚持道:“就是难受。”
“哪里难受?”
“我头发卡在鳞片里了。”
阿梅代奥伸手将他的发丝从脖子间撩开,又问:“好些了?”
“不……还是难受,还有点痒。”
“……”阿梅代奥伸手抚上了卡米洛脖颈上的鳞片,正如他说的很美,这些鳞片纯白如羽,触感细腻光滑胜过宝石,但是,这种美却和死亡相连,传说一个龙族人如果全身鳞化,就意味着不可逆转的死亡。
阿梅代奥的手指很修长,在鳞片上轻轻摩挲,卡米洛只觉得温凉的触感从脖颈处传来,鳞片不仅没那么难受了,相反,他甚至还想主动蹭一蹭。尽管他靠理智管住了自己,但这点小动作没逃过阿梅代奥的眼睛,他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提议帮卡米洛擦拭鳞片,卡米洛自然是果断同意了。
阿梅代奥用一块浸了温水的帕子细细擦拭那些鳞片,虽然在卡米洛昏睡的这几天,他早就帮卡米洛擦拭过身子,但清洗鳞片还是第一次,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鳞片在润湿后微微张开,呈现一种愉悦而放松的姿态。
卡米洛偷偷咽了口口水,那种微妙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他盯着阿梅代奥微蜷的淡金色睫毛,得寸进尺地幻想着,如果是对方亲自舔舐又会是种什么感觉。
前几天的梦境再次浮现在脑海,他脸颊升起一片红晕,于是不自然地悄悄挪开了视线。
阿梅代奥从鳞片的闭缩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于是问:“怎么了?”
卡米洛更紧张了:“额……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和你在一起?”他随便扯了个问题来转移重点,但这个问题也太不是时候了,房间里的气压倏然沉重起来。
阿梅代奥动作顿了顿,说:“这里是魔界一个偏远的城镇,叫班迪斯。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在城外的雪地里昏迷不醒,因为你伤势过重不能承受传送的负担,只能先把你安置在这里,但医生都是从主城调度过来的最好的医生……”
卡米洛迫切地打断了他:“那龙谷后来怎么样了,蓝雀和马修呢?”
房间内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半响,阿梅代奥的声音才响起:“……龙谷已经封锁,无人知晓内部的情况。”
卡米洛失神地盯着他,眼眶有些泛红,他无尽的委屈和失望虽然没有用言语表达出来,但全都写在了那双眼里。
“你恨我吗?”阿梅代奥轻声问,声音有些沙哑。
意料之外地,卡米洛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坦然:“你救了我两次,我没有资格恨你……”
他顿了顿,垂眸道:
“但是……蓝雀和马修的部分,我未必能释怀。”
这个答复也在情理之中,甚至比他想的情况还要好得多,阿梅代奥轻轻阖上了眼帘,因为他的高傲不容许他露出任何痛苦和软弱的表情。
卡米洛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阿梅代奥甚至也有脆弱和无助的一面,但当阿梅代奥再次睁眼后,那眼底的清冷彻底湮灭了那个错觉。
卡米洛抽了下嘴角,问道:“那只仙女龙呢?”
阿梅代奥诧异地抬眼:“什么……龙?”
“救我出来的那只龙,你难道没有看见吗?”
“没有,除了那几个言灵,并没有人和你在一起。”
这回轮到了卡米洛诧异了:“什么言灵?”
原来在魔界的偏远地区,包括班迪斯在内,近三个月内突然爆发了暗毒症,病症的源头就在班迪斯与临近的瑞伊镇之间的森林中,有一大批不受控制的暗元素突然出现,于是魔界效仿上一次暗毒爆发的措施,求援言灵岛的言灵以吟唱驱除暗元素,因此才会有大批的言灵出现在这里。
卡米洛听到这个消息后惊喜不已,更何况听说有一名言灵的模样和佩拉长相相似,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见上一面。
但是,阿梅代奥不许。
“两日后你必须和我离开这里,去魔界首都接受更好的治疗。”他严肃地道,如同一个成人武断地帮自己孩子做出了决定,根本没有给卡米洛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当天卡米洛就等于是被软禁了,就算出房间上个厕所都会由阿梅代奥全程陪着。
简直是顺着他的时候,他把你当宠物宠着,不乖的时候就把你关在笼子里……这么个道理吗?
卡米洛仰在床上笑了笑,可惜他不是那种供人把玩的宠物——他是龙啊。
当天晚上,守兵被一阵玻璃的破碎声惊醒,他们赶紧涌入病房,却见窗户的玻璃被撞破了一个窟窿,窗帘在夜风中狂舞。
而透过窗口,对面的屋顶上居然正站着那个魔神千叮咛万嘱咐的病人,守兵顿时慌作一团。
卡米洛朝着众人轻轻一笑,纵身跳向了下一个屋顶,他早知晓了今天晚上阿梅代奥要出城一趟,这些所谓的守兵不过是一群花钱雇来的佣兵,连灵压都不会使,等那群人追到街上时,卡米洛早已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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