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查了,才知道原是个跳舞的,还是中国舞蹈界第一梯队的舞蹈家。于是有人私下调侃:“现在舞蹈圈子里的也往电影圈跳,外形气质都好,关键演技自然高难度动作还不用替身,那些正儿八经专业学表演的要是再自视甚高一点儿危机意识没有,光靠吃老本儿迟早得被这批业余的淘汰。”
关毓翎也给曾今今大概介绍了在座其他三位的身份,然后道:“今天的试镜比较简单,旁的也不必多说了,直接演。我们这儿挑了三场戏,咱们一个一个走一遍好吗?”
曾今今点头,又见关毓翎朝站边上的女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那姑娘立即递给曾今今一套检查报告,应该是道具。
“第一场戏,你刚得知自己得了白血病,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坐在医院椅子上给单位打电话请病假。台词动作自己发挥,符合咱们这部戏的情节就成。给你五分钟时间准备,时间到了咱们就开始。”关毓翎话刚说完,有工作人员敲门进来,是给他们送刚才曾今今拍的定妆照的。
舞蹈家在武侠电影里占便宜,但在他们这种贴近生活的文艺片里就弱势了。这次参与试镜评定的其中几位就认为,舞蹈家来演他们的电影,太雅了,离群众太远,离生活太远。瞧瞧眼前这位吧……
选角副导演皱着眉头翻着曾今今刚拍的定妆照,还是觉得她气质过于出众,不如楚雁贴近现实生活。他在关毓翎耳边窃窃私语,说还是楚雁好,像个平常人。
“平常人?”关毓翎眉头不可查地蹙了蹙,对他说:“你别去想楚雁的照片儿,其实这个也是不错的,只是风格不一样,我们也不是非要拍个楚雁那样的方雅妮的。”她觉得副导演这选人的眼光有问题,观念得纠正,又不是越不漂亮越文艺,他们最初想找的可是郝又青,捯饬捯饬也是个神颜,就是爱演些个不用捯饬的角色,效果出来照样那么有说服力。啧,下次不能找这副导演了。她头转向另一边,问郭制片:“你觉着怎么样?还行吧?我看挺好的。”
曾今今全心投入情感酝酿,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只有简单的场景描述。医院的环境设定,让她不能有太过外放的表演,但这个角色的内心,就好像被翻天巨浪冲击的断崖,随时有分崩瓦解的可能,但她又必须接受,必须承受。
“五分钟到了。”工作人员提醒。
曾今今起身,鞠了一躬,拿着检查报告走到门外。
她深呼吸,推开门,浑身散发着丧气的情绪,没跨出门槛儿,又作出听到了医生嘱咐的反应,迟缓地转身,也不多作回应,只无力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她在门口站了片刻,看了眼检查报告的封面,下一刻,又作出听到了护士叫号的反应,抬头,目光落在左手边站起来的莫须有的病人身上,一直跟随着那病人的身影,到离她最近处时,往边上让了一步,一直到病人进了刚才的门,才收回视线。
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打量剧组人员,将他们当作医院候诊的病人一样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
【他们是什么病呢?会和她是一样的病吗?呵,怎么会?世界上哪那么多倒霉鬼?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这事儿就落我身上了,我还不够苦吗?】曾今今手上慢慢用力,几乎捏皱了检查报告。当愤怒懊恼的情绪渐渐爬上她的面庞,突然又是一阵晕眩。
曾今今踉跄着走到刚才那把椅子边,抓着椅背勉强坐稳。她回忆自己跳舞跳到低血糖时的感受,眼睛了无生气地朝四周扫了一圈,什么都看不见了,于是乎,阖上眼睑,低头休息了大概十几秒钟,才再度悠悠地睁开眼。
她又看了一眼对面疑惑地看着她的“病人们”,确认眼前恢复清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翻开了自己的检查报告,一页一页地翻着,最后停留在表明白血病的那一页,死死地盯着,仿佛想在上面盯出一个窟窿,好把这病给盯没了。
她的心绪起伏不定,她的呼吸也起伏不定,她用力的喘息,一种视觉上的喘息,似有泪意闷在胸腔,但她并不打算哭出来。
自嘲一般,她微微动了动嘴角,让人分不清是往上勾的还是往下挂的。阖上了报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虽然那个时代是按键机,不过这应该不影响大局。她滑着屏幕,来来回回翻找着通讯录里可以联系的人。她点了“养母”的号码拨出,其实是薛月楠的,外放,好让对面的人明白她在表演什么。可提示音响了一声,她立即挂断了电话,不想回去求人,何况他们不可能给予帮助……又思索一阵,还是拨了单位的电话,尽可能平静却明显留白地说:“喂,张经理,我方雅妮……嗯,我……我这阵子得请一段时间病假,明天过来签请假单……时间应该挺长的,最好明天就安排个人交接我手头上的工作……我知道,大家都忙,主要我也不确定到底要请多久……要不只能我离职,公司重新招人……”曾今今顿了一会儿,装作是在听对方说开解她的话,她突然鼻子一酸,略微带了些哭腔回答电话那边的问话:“嗯,是白血病……好,下午我……再去二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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