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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手实在太快,不啻于电光般的一闪。李衍手脚不能动,想侧头避过,不料头颈却如给人钉住,分毫动弹不得。他心中一寒,暗道:“这下完了!”此人残忍至极,刚才他生挖禇衙内双眼的惨状犹在眼前,他这两指插将下去,自己势必也落得那般,想到此,不由闭上了双眼。
阿窈意欲上前,却给差役按住了臂膀。她年小力薄,纵是能上前来,却又能如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个声音叫道:“铁拔!”这一声甚是及时,铁拔的手指堪堪已触及李衍眼皮,听见这一声叫,陡然间收手,身形一晃,又飞退回轿子旁边。
叫出这一声的不是巫总管,却是发自那项大官轿之中。幸亏这一声叫的及时,若迟得分毫,李衍的双眼势必不保。饶是如此,他的眼皮为罡风所激,仍是感到一阵生疼。
巫总管听见自家大人发了话,忙退到一边,敛身恭听如何发落。李衍睁开眼睛,刚才死里逃生,只觉背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抬眼望着大官轿,不知为何,心中不但不感激,反而生出一股又畏又憎之意,心想:“他的两个属下已是如此,这官轿中人也决非良善之辈!”
巫总管等了片刻,不见轿中发话,他的凸眼转了两转,走近李衍,冷森森道:“你知罪么?”李衍定了定神,说道:“在下冲撞了大人仪仗,该打该罚,听凭发落便是。”巫总管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冲撞仪仗,罪还可恕,你蔑视大人赏赐,该当何罪?”李衍皱了皱眉,正色道:“冲撞仪仗,还有罪名可定,不受大人赏赐,不知又是犯了什么罪名?”
巫总管闻听,脸上微微变色,道:“你无礼蔑视,便是罪名,竟然还敢狡辩!”李衍忙道:“在下不敢,不知在下哪里蔑视了?”巫总管道:“大人赏你银子,你不但不受,竟敢转身就走,还不是蔑视么?”李衍微微一笑,淡然说道:“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总管大人,是你抛银于地在先,在下不受赏赐在后,不知是谁对谁错?”
巫总管闻言大怒,喝道:“大胆!”他走前一步,抬起右脚,在竹矢上轻轻一踏。他踩的这支竹矢,正是插在头颈影子上的那支,原本竹矢入地只有三四分,他一踩之下,又没入地下四五分深。李衍顿觉脑中“嗡”的一声,接着两眼一黑,几欲便要晕厥过去。
过了片刻,待他清醒过来,看见巫总管的脚仍然踏在竹矢上,只是不再踩下。他的两只凸眼死死盯着李衍,森然说道:“大胆狂子,竟然还敢顶嘴!现在,你这条小命就在鬼门关前,你还敢猖狂么?”他的右脚蓄势,轻轻踏在竹矢上,听话中意思,只需他的脚踩下,便可立取自己之命。
李衍强忍剧痛,微微一笑,道:“总管大人,在下这条命在你手上,无话可说,要杀便杀,悉听尊便!”巫总管见他如此倔强,也是大感意外,嘿嘿一笑,道:“怎么,你还不服气么?”李衍道:“大人以邪术制住了在下,在下怎会不服气,服气,服气,服气得很!”李衍心中清楚,这射影术极为阴毒厉害,自己公然说他使用的是邪术,倘若激怒了他,他一脚踩下,自己可能立刻便会丢掉性命。
果不其然,他听李衍竟敢说自己是邪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脚尖微微颤抖,似乎便要踩将下去。李衍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来。
忽然,他猛地收回脚,仰面冷笑了两声,说道:“邪术,什么叫邪术?术无正邪,胜者为王,你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李衍见他移开脚,心中稍松了一口气,忖道:“此人虽然阴毒,倒也听得进三分道理。”当即说道:“术虽无正邪,道则有善恶,大人说是不是?”
巫总管打了个哈哈,说道:“善恶,什么叫善恶,这世上有善恶么?”李衍道:“善就是善,恶就是恶,这世上怎么会没有善恶,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书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古人诚不欺人!”巫总管冷哼一声,气笑道:“迂腐之言,酸不可闻,小儿之见,愚不可及!古往今来,史上所载,除了‘成王败寇’四字,几曾见到‘善恶’二字?”李衍毫不示弱,正色道:“岂不闻‘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巫总管闻听,忡然变色,厉喝道:“大胆!你说谁是乱臣贼子……”猛地抬起脚,便向竹矢狠狠踩下。李衍心中突的一紧,心念急转道:“怎么回事,难道我哪里说错了?”
正在这生死关头,忽从大官轿中传出两下击掌声。
巫总管听见掌声,陡然收住脚,这一脚离竹矢只差分毫,若是再迟半分,势必被他踩入地下。李衍惊魂未定之余,心中不免纳罕,暗道:“这位官宦究竟是何等人物,他也无须说话,只在轿中击击手掌,他的属下便能领会他的意思,当真是御下有法。”
这时候,轿中又传出两下击掌声,与刚才的两声击掌毫无异样。巫总管听了,退向轿子一侧,抬起手挥了挥,那些差役看见,领会其意,上前掀起官轿的轿帘。
轿帘打开,李衍向轿中一看,更是大感诧异:在这一顶轿中的,哪里是什么官宦,赫然半卧着一个和尚!
这个和尚中等身材,面庞微丰,肤色白皙,看上去大约有六十岁上下,穿着一身黑色僧衣。令人感觉格外显眼的,是他的一双眼睛,他长着两只三角眼,看上去似病非病,似醒非醒,眼梢眉角间,虽觉一团和善,却隐隐透出一股森然杀气,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按照佛家例制,僧人穿衣,除了祖衣袈裟外,平时一般只穿染衣,也即杂色衣,避用青黄赤白黑五正色服色。而这个和尚身上穿的,却是一件正黑色的僧衣。李衍虽不知佛制,只觉看上去极是扎眼,不由得暗暗大吃一惊,心道:“这个和尚是什么人?”
随着轿帘打开,黑衣和尚缓缓站起身,这顶大官轿又高又大,有如小房一般,站立其中毫不促狭。他手中慢慢拨动念珠,向李衍含笑点了点头,问道:“公子也精通易理?”李衍微微感到意外,想不到他竟会问这个,忙道:“精通不敢当,只不过是粗通而已。”黑衣和尚道:“公子说说看,易为何书?”李衍忙道:“易者,变化之道也,易为变化之书。”黑衣和尚又问道:“除了变化之道,它还是何书?”李衍怔了一怔,一时竟回答不出。
黑衣和尚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似是若有所思,接着轻轻长叹一声,低声吟道:“相见各知心,时闻击筑吟。怀恩在一饭,不用酒杯深。”吟罢之后,又望向李衍,微笑道:“公子可知道,易还为补过之书。”说完这句,他咳嗽了两声,缓缓举起左手抬了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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