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周家夫妻的那点陈年旧事,现在没有几个人知情了。哪怕是周冰,对于父母的过往也不甚了了,郭阳之所以洞若观火,还是后来读到了薛春兰的自传回忆录。
周冰罹难的多年后,他出于工作关系与同为本省文化名人的薛春兰教授打过几次交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在整个北方省的传媒领域混得风生水起。他没有因为自己跟周冰的劳燕分飞情感绝殇而怀有半点记恨,有的只是痛和懊悔。与薛春兰面对他的尴尬相比,他对她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无论如何,她都是周冰的母亲。
他越是大度,薛春兰就越加心痛。后来她在个人的回忆录中将女儿的意外归咎为自己的“罪孽”,成为她“一辈子都无法赎罪和改变的压在心头让她渐渐窒息的情感罪孽”。这却让郭阳看到了薛春兰强悍背后的某种软弱,这是他有信心改变薛春兰的最关键因素。
其实郭阳心里很清楚,薛春兰固然是一个现实和理性的女人,但同样是一个颇具有贵族气质和养成风范、而且在人文领域造诣很深的知识分子。与同行们忙于走穴捞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薛春兰一直坚持给本科生授课,哪怕她日后走上大学副校长领导岗位都没有放弃。
薛春兰出身本省一个高干家庭。父亲薛老曾经官至副部级,在省内权势显赫。而周定南则是本市光荣的工人子弟,可想而知在过去那个年月,为了走到一起,周薛两人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努力。
时过境迁,周定南本人业已成长为知名的民营企业家,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鱼跃龙门。这么多年过去,往事早就极淡极淡了,薛春兰不仅早已忘却了当年被门第观念困扰的痛楚,也浑然不觉自己如今执着于门第观念有什么错。
这些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疮疤却被郭阳轻描淡写地提溜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薛春兰羞怒交加,脸色发青,嘴角打颤,却一时间无言以对。
郭阳没想到薛春兰的反应会这么大,这让他心底多少有些发虚。毕竟他的目的是说服薛春兰,而不是给薛春兰种下狂悖无礼的印象,让两人的关系更糟糕。
不过,他知道这应该是薛春兰最大的软肋,如果不从这个地方入手,他终归还是没有办法撬开薛教授傲慢的心房啊。
郭阳站在那里,回望着薛春兰。
薛春兰慢慢平静下来,当她意识到自己在郭阳面前失了态,羞愤的目光渐渐变得锋利起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
薛春兰连声质问,声音激动而尖细。
郭阳深吸了一口气,笑笑:“薛阿姨,我无意冒犯,我只是想说,古人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您就一定断定我将来没有任何发展?当初周叔叔一穷二白两手打拼,如今不是也创下了诺大的家业?”
薛春兰呆了呆。
作为大学教授、高级知识分子,她何尝不知自己一锤子将一个学业优秀的年轻人砸死太不公平,换成是别人她一定不会产生棒打鸳鸯的心态,但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大事,作为母亲,她又不肯冒半点风险。
“莫欺少年穷。年轻,未来就有无限的可能。”郭阳往前一步,认认真真轻轻道:“您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女儿,您其实更清楚,棒打鸳鸯伤害最深的还是小冰。所以我还是那句话,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会努力上进,用自己的一生去回报小冰对我的这份情意。”
薛春兰沉默了下去。
她心道:年轻人未来是有无限的可能,这没有错。可大多数寒门出身年轻人的未来也就那么回事,志大才疏、喜欢做梦,一梦想来什么都不是;就算是有点本事和才华,想要出头何其之难,在现实的压力下很快会泯然众人矣。至于你……我不能凭你口头上说两句漂亮话,就把女儿托付给你,这太可笑是不是?
但郭阳的真诚还是微微打动了她。这一年来,她对女儿深入骨髓的痛苦感同身受。郭阳在她心里真的不足挂齿,但女儿的感受却忽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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