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出尘子坐上大轿返回道观之后,顾大人随着无心回了卧室。营房里没有床,砌着火炕。月牙坐在炕里,正在嗤嗤的纳鞋底子,而无心和顾大人也上了炕。无心对顾大人说道:“开金矿是可以的,不过很危险,最好是不要开。”
顾大人捏着一根烟卷,在炕沿上轻轻的磕,磕到最后他把烟叼在嘴上,“嚓”的一声划了一根火柴。捧着火苗凑上烟卷,他从浓眉下面向无心射出两道目光:“只要别把烂摊子砸在我的手里,哪怕山里藏着一条活龙,我都不管!”
无心转身拉过放在炕上的点心盒子,从里面拈出一只蜜饯枣子送到月牙唇边。等到月牙先吃一个了,他才又拈一个扔进自己嘴里。而顾大人继续说道:“我想好了,我要打仗!”
两道白烟从他的鼻孔中呼出来,是两条带着力度的小白龙:“想要暂时和青云山脱离关系,唯一的道路就是开战。我宁可上战场,也不想再和怪物打交道。反正金矿我发现了,我也交给老帅了;从此我上大路往远走,谁愿意来开矿,谁就来。谁死了谁活了,和我也没关系!妈的老子是军人,不是矿工。烫手的山芋别往老子怀里扔,老子才不接!”
顾大人一边说话,一边咬牙切齿,满脸都是恶狠狠的缺德相,坏模样全露出来了。月牙正在专心致志的穿针引线,无心则是靠在月牙身边,不置可否的吮着一枚蜜枣。吮着吮着,他被月牙推了一下:“你离我远点,我做活呢,别扎着你。”
无心没有动,歪着脑袋望着月牙笑眯眯。月牙扭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也笑了:“看啥啊?说你呢!不怕挨扎啊?”
无心伸手搂住她的细腰,晃着脑袋就要往她怀里滚。月牙连忙把拿针的右手高高举起来了,用未完工的鞋底子轻轻打他的后脑勺:“看你的烦人劲儿,你还想不想穿新鞋了?”
顾大人踌躇满志,不料忽然失了听众。眼看月牙雷声大雨点小,对无心作势要打,其实打一下揉三揉,力气轻的都不如一阵风。四脚着地的爬过去抢过鞋底子,只听“啪”的一声,他对着无心的后脖颈来了一下狠的:“你俩是怎么回事?我说完了吗?我还没说完呢,你俩等会儿再骚!”
然后他盘腿坐回原位,双手搭在膝盖上,烟卷叼在嘴角上:“趁着形势没恶化,我得赶紧脱身。反正迟早得开战,我就先迈一步了!师父不能走,留下来给我做帮手;月牙你怎么着?你要是害怕,我就送你回天津去。”
月牙不假思索的摇了头:“我也不走,无心在哪儿我在哪儿。你们打仗的时候,我就找个地方猫着,不打仗了,我给你们做饭。放心吧,我胆不小。我小时候还和我舅舅进山打过狐狸呢。”
顾大人一抬手:“你胆大我知道。你胆子要是不大,早让他吓死了。”
无心立刻向顾大人使了个眼色,不许顾大人多说,怕把月牙说得起了心事,会不要自己。顾大人会意,也知道他找个女人不容易,所以立刻闭了嘴。
顾大人一旦暗暗下了决心,便立刻开始了行动。长安县一直天下太平,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文县——因为他是被人从文县撵出来的!
派出队伍小打小闹的挑衅了几次,张显宗果然如他所愿的开了火。战事一起,顾大人立刻发出急电,让驻扎在天津城外的顾旅主力全部开来前线。老帅也不提金矿的事情了,只是密切关注战情。
无心和月牙随着队伍离开了青云山,一起驻扎在了距离文县有八十里远的一处小村庄里。两人都和官兵们保持着距离,因为官兵们见了女人,虽然明知道不能碰,可两只眼睛还是要生出钩子。无心怕月牙吓着,恨不能生出两只翅膀包围住她。月牙除了无心谁也看不上,所以等闲也不出门,一门心思做她的鞋,另外就是早晚三顿饭。
战事很快进入了僵持阶段,顾大人有后盾,底气足;张显宗却是只有文县一处大本营。抢矿的事情自然是早就不想了,有光兄弟见势不妙,也脚底抹油一起逃之夭夭。张显宗独自站在司令部里,对着半面墙的大地图若有所思。早春三月,青黄不接,再扛下去,城里就要闹饥荒了。他不能坐以待毙——为了岳绮罗,他也不能束手就擒。
半软半硬的指挥鞭点上地图,一路从文县移动到了顾旅的总指挥部。张显宗面无表情的盯着总指挥部,同时用指挥鞭一下一下的戳。
最后,指挥部上乌云盖顶,被他戳出了一团浅淡的黑。忽然把指挥鞭向后一扔,他转身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傍晚时分,岳绮罗策马而来,下马之后里外走了一圈,揪住一名军官问道:“参谋长到哪里去了?”
她个子矮,伸手抓着军官的衣领。军官比她高了两个脑袋,可是乖乖的俯□,因为感到了莫名的恐怖:“参谋长亲自带兵出去了。”
岳绮罗用一双清澈分明的大眼睛看他:“去哪里了?”
军官抬手掩口,嘁嘁喳喳的对她耳语了几句。岳绮罗点头放下了手,一颗心渐渐的向上提。忽然抬头又望向军官,她开口问道:“大部队出发了吗?”
军官答道:“马上出发。”
岳绮罗抬起双手,手指插进了满头乌发。双手缓缓向后拢去,半短的黑亮头发滑过指缝,纷纷散乱。她的小脑袋成了一朵心事重重的、黑色的花。
最后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她忽然说道:“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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