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华苦涩一笑,他们陈家跟南洋公圌司走到一起,被当地其他华商排挤,以至于弃掉祖业,代价不可谓不大。但他马上又展颜笑了,英华现在盯上了广南,会安那些鼠目寸光、顽冥不化的华商,再没几天好日子过。今日组圌织大帮贼匪围圌攻商馆,正应了安陆初见他们的那句话:“狗急跳墙”。
胡汉山抽圌了口凉气,合着满南洋华人,竟然都不是助力,反而还是敌人?
小谢却是很有自信:“那是我英华天威还没播散到整个南洋!等我英华奠定了正朔基业时,这些华人自然会视我们为天圌朝上国,由此心顺而服!”
陈兴华却笑了:“天圌朝上国?明亡时出逃南洋的那批人,该是还能怀着此心,比如我会安陈家,还有美湫陈家。但也不是全部,像是河仙莫家,即便知道我英华崛起、满清转颓,也暗中在对金砸不利。”
“此时南洋,百万华人,可有大半是明时就出洋而来的,天圌朝上国的变幻,怎及他对自身利益的考量?”
胡汉山不满地道:“安会董,你们不是商人么?说服他们,让他们明白聚在一起才能谋大富贵,这点口舌功夫都没有?大家都是同圌胞,怎能搞得跟世仇一样?”
安陆叹气:“要得长远利,就得舍眼前利,谁能都像兴兴一家这般有眼光呢?”
陈兴华再道:“光有眼光可不行、还得有胸襟,南洋华人,是靠宗族血亲聚起来的,要他们破开这道圌门槛聚在一起,除非如官家在国内那般调治……”
胡汉山兴圌奋了,一拳头砸在那张南洋地图上:“四哥儿为啥早早就在南洋下钉子,我看就是存了这心!异日这南洋,就该是我英华内湖!什去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法兰西人、全都滚蛋!”
众人相对苦笑,天子门生,志向还真是高远呢、什么内湖,先过得眼前这一坎再说吧。
面对众人不以为然的目光、胡汉山哼道:
“萧老大的手腕,我是信的,不管哪国洋人,都要让它有来无回!今次这南洋危局,就是我英华震慑南洋,将天圌朝上国之威传遍每个角落的机会!”
黄埔无涯宫东面马场,李肆正跟萧胜肩并肩策马缓行,借着遛马的机会,继续商谈南洋局势。
“这么说,南洋华人还真难指望成助力……”
听了萧胜的介绍,李肆心中另有一番感触。
“南洋华人,可同患难,难以同富贵。除非被洋人一体强力逼压,再无退路,否则绝难拧成一股绳!”
“早年我就跟着一些兄弟跑过吕宋,结果漳州的不服泉州的,漳浦县的不服云霄县的,一县之内,各都的相互不服。一都之内,各家不服,硬只有一家人才能信得过!只要掺进来一个外人,本是可信的,都要被圌逼成不可信的,事情就此坏掉!”
萧胜说起了自己的黑历圌史,居然也跑过吕宋生意,想想他是福建人,又有船,这事自然顺理成章。
萧胜感慨道:“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屠戮华人数万,虽说是跟张嶷向万历进言吕宋有银山相关,但当地华人抱不成团更是主因。直到西班牙人挥起刀枪,才意识到该拧成一股绳,还找来大海枭李旦,却终是为时巳已晚。当时马尼拉的华人十倍于西班牙人,更是握着海贸,面对西班牙人,却如猪狗就屠一般!之后崇祯年月,西班牙人再度动手,可叹华人依旧没一点记性!”
李肆没说话,他想到的是在他前世那个时空,二圌十圌一圌年后在巴达维亚发生的红河惨圌案。
东南亚华人,真如萧胜所说,只有到了屠圌刀临头的时候,只有被洋人视为必欲杀之而后快的一个整体时,才能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整体,才开始有了民圌族思想。历圌史继续演进,到了清末,到了抗日战争,也由自己所受洋人压圌迫,才意识到该凝为一体,在母国身上寻找解圌放之局。
归结而言,为何东南亚华人会是这样一盘散沙,就因为他们只能靠血脉宗法组圌织起来,在此之上,还有“公圌司”一层,却依旧沾染着浓烈的宗法气息。即便是兰芳共圌和国,也是套着一层共圌和体圌制皮的宗法团体,兰芳公圌司后期的领圌导权传递,甚至定下了总长和副总长必须是相应祖籍之人。
这就是东南亚华人帮会盛行的原因,因为他们没有更先进的组圌织方式,只能束缚在血脉宗法,以及宗法基础的黑社圌会模式。
正是因为以血脉宗法为根基组圌织而起,所以他们跟西来欧人所习惯的资本组圌织起来的社圌会格格不入,由此产生了诸多冲圌突。历次屠圌杀,欧人都辩解说是华人结帮拉派、破圌坏秩序。红河惨素,最初缘由,也跟巴达维亚华人的黑社圌会话动有关。
李肆并非从道圌德层面来看这个问题、关键在于,为什么东南亚华人总是处于弱者身份?
在十八十九世纪,华人在东南亚,人口远超欧人,所掌财富其实也超欧人。为何欧人能将土人组圌织起来,占着强者位置,华人自己却组圌织不起来?最成型的兰芳公圌司.之后的兰芳共圌和国,也只坚持了百年,而且不断在走下坡路。
原因自然就是东南亚华人的组圌织根基,就只在血脉宗法,没能更进一步。社圌会组圌织,可非什么民圌族感情那般简单,延伸出去说,文明先进与落后,其实就在这组圌织之上。
再想得远了,李肆想到华夏自身,东南亚华人的遭遇,根底不就在华夏自身上么?明朝的社圌会组圌织,根基还是血脉宗法,可生出的资本肌体,没能纳入到组圌织内,不但没给社圌会造血,反而成为吸食根基的毒圌瘤。诸多因素一压,畸形的社圌会组圌织就崩溃了,这才有满清入关窃占了天下。
如何瓦解血脉宗法对整个社圌会的束缚,是李肆目前所掌国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现在看来,不止在国内推动、在南洋也要推动。而且南洋的推动更少阻力,毕竟南洋华人之上是欧人,并非披着一张人皮面具,貌似同类的满清。
由上而下的政圌治是一方面,以资本椎动的径济是一方面,段宏时最近作的《天职论〉〉,乃至倡导公祀的天圌主圌教,又是一方面。
想清楚了这个大背景,李肆的思路豁然开朗,这是一个门槛,不仅是化解一桩威胁,更是让英华一国,走向全新一国的机遇。
“我决定了……”李肆眼中闪着晶光,让萧胜心跳骤然加快了一拍。
“再筹集五百万,全用在南洋之事上!”
这话出口,萧胜差点栽下马去,五百万!?
“原本我一直等待一件器物,等待它的成熟,好用它来将英华凝结为全新一国。可现在看来,我的思路还是狭隘了,器物终究是表面的,器物之前,组圌织先行。将南洋先化作英华内湖,器物成熟后、我要的转变,自然瓜熟蒂落,而不是等那物成熟,再来开拓南洋……”
随着李肆这低声自语,英华一国的发展国策,也终于砥定成型,那就是:先南后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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