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则是郎世宁,对小谢来说,有精通拉丁语和法语,熟悉欧罗巴风物的欧人相助是必须的。那个中葡混血儿欧礼旺,名字很犯小谢的忌讳,可靠度也不够,因此就把目光放在了郎世宁身上。
可郎世宁也难让人信任,毕竟他是耶稣会神父,而使团此次去欧罗巴,有大半工作,都是间谍性质
郎世宁本人也很想回欧罗巴一趟,以东方帝国皇帝特使的身冇份回去,无论中外,是个人都不愿锦衣夜行嘛。
但这道信任门槛,他必须面对。李肆亲口问他:“在你主耶稣和我英华利益之前,你到底选择哪一个?”
面对皇帝的质问,郎世宁痛苦不堪,他是虔信之人,断难随口敷衍。
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郎世宁发现,他现在只能向前走,因为耶稣会对他的信仰已经表露了极大的怀疑。若不是还希望通过他跟皇帝保持必要的联系,他在耶稣会的神父身冇份早就被取缔了。
所以,他在世俗的忠诚,现在只有献给英华,献给李肆。
但直到出海,郎世宁依旧良心难安,他被巨大的负罪感压迫着,总觉得自己是走上了异端之路。
就在昨夜,他还泪流满面的祷告着,向他的主忤悔自己的罪行。然后,他隐约听到了隔壁一人的祷告声,那是刘旦,那个神通局的年轻人,眼珠子比小谢转得还快,成天嘴里就念叨着各种数字。
“老天在上,愿我在数理之道上更进一步,回报四哥儿和关冠对我的大恩。老天既赐我灵智,我必用来福人……”,
听着这祷告,郎世宁觉得讶异不已,这个刘旦,既是感他人之恩,又是感上天之恩,两桩事能如此协调地融在一起,其中所含对上天的信仰,似乎是自己之前所未能感悟到的东西。
郎世宁就去了隔壁,向刘旦请教心得,却不想刘旦跟他讲起了一桩秘密。他的父亲叫刘瑞,六年前,当皇帝还是乡间野小子时,立起了一桩事业,他父亲向满清官府告发,差点害了一村人性命。
刘旦的父亲刘瑞,被皇帝亲口下令处决,而他则跟着母亲一起,受着村人的照顾,专心学算学,如今在慧妃娘娘私人所办的神通局里工作。
父亲之死对刘旦来说,年少时还只有情绪上的波动,长大后,又有了更深沉的纠结。他一点也不恨皇帝,甚至当年父亲所为,还伤害到了他和母亲,他真正恨的是父亲。但中冇国人的传统孝道却又在逼问他,杀父之仇,怎可戴天?
这就是他加入到天主教的原因,他想向上天求得一个答冇案,可以在内心深处,消除掉逼迫自己去憎恨皇帝那股压力的答冇案。
他找到了,这就是段宏时所述的天职论,上天设万职,人须守职。皇帝杀他父亲,是因早前皇帝就跟大家已有生死之约,践约就是守职。他父亲危及众人,由此而行公职,是执天罚,并非皇帝跟他父亲有私仇,由此皇帝跟他也就没有私仇。
由此一思,刘旦也悟了自己的人生意义,以及自己所领天职口皇帝和慧妃的个人之恩,自己的算学所能,这既是人德,也是天赐,所以他能融为一体,坦荡面对浩瀚上天。
这个上天……怎能如此宽广,竟然将中冇国人视为命脉的血亲仇怨化解掉?郎世宁对中冇国人的上天虽有了解,此刻却又觉得自己还是了解得太少了,他呢喃着问:“上人”,…到底有多浩瀚?”
刘旦说:“就如我学算学,知得上天更多,才觉上天更广……”,
见郎世宁依旧迷糊,他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个圆,笔尖点在圆里:“这是我们的内心。”再点在圆外:“这就是上天。”他看向郎世宁:“心越大,上天也越广……”,
那一刻,朗世宁呆住了,他忽然觉得,那个圆,不,牵成圆的那条线,其实就是他心中的耶稣。无信的愚人,心灵圈在圆里,而他这样信奉着神灵的,心灵停在那条线上,明白了上天为何的中冇国人,心灵在那条线之外。
“中冇国人,原来信的是那条线之外的冥冥上天,而不是那条线本身啊。”
郎世宁彻悟,那么,圆外的浩瀚,跟画成圆的那条线,其实也就不冲突了。当然,有了此觉悟,他也觉得,心灵放在圆外,再回首这条线时,意义也有所不同了。
因此,他穿上了天主教祭祀的素麻长袍,却还戴上了十字架口他终究是欧人,他依旧信奉他的耶稣,但将耶稣的面目挥开,其上的神性,却是这个上天所能容下,也是本就容着的。
至于他的教友,他那个神父身冇份之上的罗马教廷,是不是会半他为异端,他已经不在乎了。他是透过耶稣在看上天,可又何尝不是在透过上天,重新认识他的耶稣呢。
船身震动,将犹自沉思的郎世宁惊醒,此时船帆落下,船队即将离开此地,踏上漫漫征程。
“主啊,上天将至,愿你的子民以平和之心,心怀敬畏地迎接这浩瀚存在的到来…”,
郎世宁这么祷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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