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后方,一座哨楼上,徐师道对范晋道:“知政别担心,咱们这边虽也是民人,可一层层的官长都是当过兵的。”
范晋笑道:“别当我是书生……”
江南盐商聚兵,范晋本有所应对,已急报国中,调遣援兵。按照他的估计,盐商民军来打龙门,怎么也得要营扎寨,挖沟掘壕,要费不少时间。不想这帮家伙连一点军事常识都没有,更不分前方后方,完全是一幅地痞流氓上门惹事的作派,直直就卷袖子开干了。
这番乱拳还真打中了地方,此时定海有事,范晋算着时间富裕,调去了一千陆军去定海帮忙。现在龙门就剩几百陆军,只能靠自己的民军上阵。
眼见双方这般态势,范晋放心了。
在那锣鼓震天之处,江南民军的一帮首脑也放心了,没红衣兵呢。如果是几千红衣兵,那还真的心头犯憷,可对方是跟自己一样的民军,人数还只有己方的四五分之一,这还有什么好怕的?
“前敌会议”很快就结束了,这帮首脑闹了半天,终于规划,好了左右前后,然后四散而去,战事方略?一个字:冲!四五个打一个,还会输?
锣鼓咀呐声更加响亮,人潮开始前移,数万人乌决浃地遮蔽了这片荒地,朝着那条展成三四里宽的薄薄横阵压去。
龙门这边的英华民军在忙什么呢?画格子……。
李顺跟着镖头上司,用刺刀在地面划出一条条线。
“这条横线是开枪的,站在这条线上才能开枪!”
“这条竖线是开完枪后退的,不准挡住这条线!”
“这条横线后面是装弹的,你们都练过装弹吧?慢不要紧,就是不能出错!”
他所在的一翼五百多人里,有十多个退伍兵,一边解说,一边在地面划,拉出格子,将整个队伍都罩了起来。
护卫们都接受过粗浅的火枪射击训练,但没涉及过队列训练,眼下仓促而战,李顺等人能作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眼见着那铺天盖地的人潮渐渐逼近,有人打着哆嗦问:“要是他们冲到这条线上来了呢?”
李顺举起刺刀:“火枪得人教才会,可习子还需要人教吗?”
部下们面面相觑,心里都在发虚。
镖头见这气氛不对,举起火枪,昂扬地道:“对面那些根本就不是人,是猪锣!没见着他们脑袋后的小辫子?咱们是人,能被十万猪锣碾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其他不说,此时英华民人,对满清治下的民人,还真就是这么看的。不仅报纸在这么说,从江南逃来的人也在这么说,如今到了龙门,平常跟那些江南民人接触,也是这般印象:愚昧、怯懦。
数千护卫里,镖局和寻常的退伍军人,都用上了平日军中上官的手腕,安抚着队伍,提聚着心气。当那人山人海的大潮逼近到一里开外时,两面的军心已是截然不同,一个狂躁,一个沉静。
不知道是哪个悍勇盐巡呼喝了一嗓子,人潮逼近的速度骤然加快,原本正有几门小炮拖出队列,准备鸣放,却被呼啦啦加速涌上的人群遮挡了射界。
开个毛的炮,大家并肩子冲上去,将对方一股脑杀散了,龙门就大开了。白花花的盐,不,白花花的银子,就在前方对他们招手。
连炮手都这么想着,暗骂自己太笨,还累死累活拖炮。也挥着刀子冲了上去,生怕落在了后面。
两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丈……
所有人都以百米赛跑的速度,争先恐后地前进,原本分出若干箭头的人潮渐渐被拉平了,跑得再快,一百丈下来也开始喘气了,可这时离对面那薄薄横阵还有一百丈呢。
八十、七十、六十……。
李顺这一哨安排在最前列,用手比出大致距离,眼见离己方只有五十来丈了,李顺一声高呼:“举枪!”
不止李顺在喊,前排有队长的呼喝此起彼伏,三排火枪同时举起,瞄向急速逼近的人潮。
五十、四十……。
李顺还在等,他习惯性地要依着吴崖在扶南培养出来的近距轰击战法,把敌军放到二十丈甚至十丈内开火,可枪声己经响了。
先是一个小阵,再是一道大横阵,接着李顺这边,大家也下意识地扣下了扳机,人都是从众的,前方那人潮的压力太大,有人开枪,就再也停不下来。
李顺太阳穴高鼓,想骂却又按了下来,终究不是真正的兵。
十二月二日,三四十丈的三排齐射,正式揭开了南北民军之战的序幕。
英华民军这边一片忙乱,李顺没骂,其他官长却纷纷高声喝斥,同时催促部下赶紧装弹,三四十丈外能杀伤多少人?
硝烟升腾而起,视线开始模糊,英华民军乱了,江南民军那边更是乱上加乱。光是这整齐绵长的排射枪声,就足以将那些满脑子只浸着街头斗殴之气的盐丁游手惊醒,而冲在最前面的人一下子仆倒一大片,更让他们魂飞魄散。
人潮骤然止步,像是狂风过境,草木低伏的原野。一时间咀呐停了,锣鼓息了,前方的人惊呼狂号,后方的人肝胆溃裂,就这一道排枪声,已把数万江南民军吓得连前后左右都再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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