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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道十年九月中旬,牵动英华一国人心的长江大决战渐渐落幕。当一艘艘满载货船驶入黄埔港时,码头上的调度官和装卸工们看着船桅挂着的南洋公司徽旗,才记起来这场去年轰轰烈烈打响,却悄无声息结束的战争。
船上下来大批灰衣蓝裤的官兵,同是黄肤黑发,码头民人下意识地当成了从南洋来的义勇军,以尊敬的目光和热情的招呼相迎。没想到这些“义勇军”竟然更为谦卑地点头鞠躬,齐刷刷一片,如风荡草林,“阿里嘎多咯咋咦嘛斯”的短呼格外有力。
“这就是传说中的······黄埔,圣道天子的行在!?”
“好多好多的船,好多好多的人,好热闹!”
“那就是蒸汽机!?钢铁还能动,能吐着黑烟喘气!那是活物!是神明!”
朝一群鼓掌的装卸工九十度鞠躬后,英华南洋大都督府辖下日本协统制高桥义廉环顾四周,眼里星光点点。部下们更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不是望着人潮发呆,就是朝龙门吊合掌祷告。
“眼下已经冷清多了,你们如果是前些日子回来的,怕要被吓趴在地上。不仅人多,船更多。港口里还汇聚了一支庞大的舰队,其中还有六艘如山一般的巨大战舰,每一艘都有当初进江湖湾那种魔龙舰的两三倍大!虽然只有两层火炮甲板,可葡萄牙公使告诉我,即便是欧罗巴诸国的三层炮甲板战舰,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日本公使青木昆阳来码头迎接他们,见众人都是一副神魂颠倒的表情,不屑地再加了一码。
高桥义廉感慨道:“果然啊,天朝只是动了一根小指头,就把幕府打败了。”
青木昆阳点头:“当然,灭缅甸,占马六甲·逼巴达维亚开港,天朝也只用了一只手。”
看看正好奇而惶恐地打量四周的官兵,青木昆阳扯起了嗓门:“华夏泱泱大国,立寰宇中央·奉行天道,国势一日比一日强。就是我们日本该五体投地,全心尊崇的天朝上国!你们能踏足中华之土,天子行在,这是莫大的荣耀!就该更严厉地约束自己,绝不能乱了仪礼,让天朝人耻笑!”
他很认真地道:“天朝人点头·你们就要鞠躬!天朝人鞠躬,你们就要跪拜!天朝给我们下命令,我们绝不能提一分要求,绝不能给天朝带来任何麻烦!绝不能让天朝有一丝为难!”
高桥义廉跟着上千日本官兵齐声鞠躬,以无比坚决地语气应道:“嗨咦!”
“迎接仪式”完毕,高桥义廉满心期待地问:“青木君,我们的请战誓书有什么结果?”
青木昆阳摇头:“谢知事拒绝了,态度还很严厉·说这是天朝家事……”
高桥义廉急切地道:“满洲人又不是中国人······我们萨摩武士,不,我们日本武士·愿意奉上忠诚和生命,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而战!青木君,你就再努努力吧!”
青木昆阳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甘地道:“是啊,我也是这么争取的,可谢知事说,这是什么……雷区,谁碰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脸上升起浓浓的不解:“满洲人不就是异族吗?对天朝人来说,不就跟我们日本人一样?”
渤海·风平浪静,可如云船帆压着海面,正蕴着无尽风雷。
昆仑号战列舰的官长舱里,李肆端坐正位,环视下方神色不一的文武官员,沉声道:“满人虽是异族·却又是我华夏身上的脓疮!当初华夏自体溃烂,才让其趁虚而入,与华夏沉疴合二为一。我们要解决的不仅仅只是满人,而是再造华夏,让其吐故纳新,能自强不息!”
“此次北行,功在百年,却不容于一时的民心舆情。朕不要你们背责,朕一人背着!因此朕也要绝言路,闭耳目,这一路来的争论至此休矣!再有人面陈异议,或挟民意谏言,不要怪朕从严治罪!将此事泄诸于外者,更以叛逆论处!”
在座众人都是英华文武大员,文有政事堂次辅范晋、通事馆副知事汪由敦、江南行营参事宋既,翰林院掌院学士薛雪、陈万策。武有枢密院右知政,总帅部海军使、南洋大都督箫胜、南洋舰队总领胡汉山、海军副使,伏波军都统制郑永、羽林军副统制刘澄。李肆身侧还侍立着一个俏生生军装丽人,正是侍卫亲军副统制吕四娘。
被李肆这绝少显露的霸道镇住,众人面色凛然,范晋、胡汉山、刘澄乃至四娘还皱着眉头,显然心绪还没顺过来。
六艘战列舰、八艘巡洋舰,二十艘护卫舰,外加二十艘运输舰,浩大舰队北上,国中舆论宣称是皇帝北巡,安抚江南。
可舰队一路急赶,在定海稍事休整,接着就直入渤海湾,兵临大沽
心思单纯如四娘一干人都无比振奋,以为是要直取北京城,赶走满人。可李肆此时才宣布了行动目的,让很多人一时难以理解。
基层乃至中层官兵倒没什么动荡,不仅是英华以军事学院和训练营为核心的军事体系日渐稳固,令行禁止的原则执行得非常彻底,李肆还亲自坐镇,亲口发号施令,军心再有波动,那英华建军这十多年的努力就是白费了。
为了确保此次行动不出意外,执行此次任务的部队还是老红衣老伏波军,天刑社成员占据军官主体,因此下面没出什么问题。
问题出自上层,四娘是身边人,也不负责军事,问题倒好解决,可上到胡汉山、刘澄,下到师统制孟松江、冯一定,这些硬邦邦的将领就难作。即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这些人心中郁郁依旧难以消去,时不时还要在李肆面前争论几句。
舰队已到大沽口,此时再无时间,也再无心力争辩,李肆只好独断专行,压下所有异议。自起事以来,他少有这般决绝·即便是反对之心最浓烈的胡汉山等人,也都心中打抖,暗自检讨自己是不是恃宠而骄了。
见胡汉山的嘴唇还在蠕动着,潇胜皱眉道:“打下了北京城·北面的天下就是我们的了?真是幼稚北京城不过是一层皮,得了这层皮,里子却要被年羹尧这种人夺去,要夺回来还不知要废多大功夫。捅出的篓子又全得咱们背上,白痴才干这种事!”
刘澄委屈地反驳道:“这道理咱们都懂,可还要咱们套上鞑子的皮……”
陈万策道:“你们纠结,可满人却是更纠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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