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叹道:“国策自是好的,可中枢手太紧,地方患不均,怕存内争之患啊。”
难得这位冯道出言争利,张廷玉所言正是朝堂清流派以及地方的牢骚。在张廷玉看来,以汉臣为核心的地方官僚也是国家栋梁,甚至是栋梁的基础。不让他们分享到足够的利益,一国根基不稳。而眼下大清所行国策,给汉臣和地方的利太少了。汉臣若是不能跟满人同心,栋梁分裂,大清社稷就有崩塌的危险。
地方虽还有田丁钱粮,因工商大起,朝廷还着力宽免,以求治下民人稳定,同时提高了地方田丁钱粮的存留比例。但工商大起,民心对撞,地方治理要下的力气十倍于前,光靠田丁钱粮和厘金局分成,很难维持局面。不对民人下狠手,很难再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旧事。
当官没有好处,读书人就不会趋之若鹜,读书人苦于当官,汉人精英分子就没出路,汉人精英不依附于满人,就会大量涌向工商,甚至投靠南蛮。如此人心渐渐败坏。大清对地方,对汉人的统治大义就会逐步削弱……
衍璜还要说话,茹喜又悠悠一声叹:“张中堂所言也未尝没有道理,我大清之栋梁,本也是满汉一家。只是一国之利的饼子就那么大,分了你就少了他的,哀家也颇为难啊,张中堂有何见解呢?”
张廷玉欲言又止。他本想提议提高地方分润厘金的比例,同时进一步提高田丁钱粮存留地方的比例,可太后这话已经堵住了这法子,他怎么好再开口。
吴襄转了转眼珠。开口道:“南蛮素有谋食于外之法,未尝不能借来一用。臣观内务府所管工商,即便要缴纳执照费,每年还有若干税负,但购执照行业者依旧络绎不绝。这说明工商之利大矣,内务府独享也未能食足利,若是允地方也能分沾其利……”
张廷玉顿时了悟,接口道:“臣请行工商落籍制,内务府所掌工商驻于何地。当地官府也可收一些籍税。”
满臣们议论纷纷,都出言反对,大工商都是满人独自得利,怎能让地方,让汉臣分润呢?
茹喜出言道:“为稳一国,大家都要体谅礼让嘛……”
分饼会议进入实质谈判阶段,最终太后拍板。允了张廷玉的提议,地方也可从大工商那分得一些利,但不落于法文,朝廷只默许省府通过地亩和募工等途径收点小钱。既不落于法文,这些钱自然就不是公款,是地方官僚的小金库。
厘金和田丁钱粮不能动,毕竟朝廷还得通过这套体系来管控地方。地方钱粮太足,就有对抗朝廷的底气。这一项基本国策是怎么也不能去碰的。
国策得到了完善,清流派依旧不满意,要请太后正大清道统。怎么做是一回事,怎么说却不能动摇。否则大清以工商为大旗,不跟南蛮同一路货色了?人心都向南蛮看齐,大清还怎么保江山?
茹喜沉声道:“大清眼下所行国策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卿等所言很有道理!大义的根底不能变!道统不能变!大清要始终坚持以儒治国,坚持君臣纲常,坚持满汉一家,绝不能走上南蛮那条禽兽之路!不管工商再怎么兴盛,南北再怎么友善,这三条绝不能动!”
她再度拔高声调:“我大清要警惕那些以时势演进为由,蛊惑人心向南蛮靠拢的言论!绝不能让大清江山变了色!切记南蛮亡我大清之心不死!我与南蛮虽交通来往,却不等于要放开人心。哀家允尔等清流正气之臣,在军机处建书文事务衙门,严管一国人心。不仅要管控倒向南蛮的妖魔之论,还要鼓吹君臣纲常之义,正我大清道统!”
张廷玉与清流们脸放红光,齐声称颂太后英明,这不仅是他们的政治诉求,管治言论书文也是一桩大利,此利满人可摸不到,就属于汉人独享了。
茹喜接着语气一转:“警惕外敌和内奸是第一要务,可那些个腐儒,借大义名分和道统纲常,诋毁国政,抗阻工商事,别有用心之辈也借此途行害我大清之事,这些人也是我大清之敌!当然,这些人也有可用之处,毕竟他们跟南蛮绝不是同路人,但也不可让他们蹿上台面,坏了我大清局面!对这些人,既要用,又要戒备,如果他们跳腾得太厉害,就得施以雷霆霹雳的手段!”
她最后总结道:“治国如烹小鲜,既不能让火熄了,也不能让火太大,臣工们须得牢记,我大清要防外,也要防内。方才哀家说,大义也要有所更张,不是说大义要变,而是要再伸展,将这两面之害都能澄清。”
圣道二十年,乾隆十年(嘉庆元年得到下一年了),茹喜太后的最高指示由朝堂传向地方,最终沉淀入一国栋梁之心。大清国策既定,大义也扩充为“在不变道统、不变纲常和不变满汉本色的前提下,兴工商救国”一论。栋梁们人心安稳,推动工商发展,同时严控言论人心的政策也全面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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