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不耐烦地赶人:“出去!朕可不想你娘扯上你,抱着朕的腿哭求……”
李克载暗自发笑,父皇也总是爱作大男子气概,母亲和诸位娘娘可不会这般低声下气。若是自己不在场,母亲拧腰肉,朱娘娘抛白眼。关娘娘抱脖子,其他几位娘娘挥手绢齐声鄙夷,这都是后园常有的故事。
想到梦想成真。李克载心胸激荡,眼中含着一层水气,低声道:“谢谢……爹。”
被一股不曾预料的亲情裹住,李肆有些狼狈地转开头,板着脸挥袖:“滚!”
李克载自侧门刚离去,三娘就跟着贤妃进来了。
“刚才怎么了?”
“刚才?我在拍苍蝇?克载?他有事先走了……走走,陪我钓鱼去!去嘛去嘛,老胳膊老腿了,别再成天乱动,跟着我静静。你也一起。别再看书了,不然一月就得换一副老花镜。”
儿子真的长大了,但不意味着自己再没责任,能多帮儿子扛起一分就算一分,这不仅是对李克载,也是对这个国家……
李肆心意坚定时。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里,茹喜一番话,却正让总理大臣和军机大臣们魂魄难安。
“说了这么多,就一个意思,李肆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满人的后计也得加紧办妥了。”
茹喜幽幽说着,脸上弥散着一股彻悟之后的解脱之气。
总理大臣衍璜惶恐地道:“太后何出此言!?备妥后路是兵家常识,但不等于就任由南蛮北侵啊!祖宗基业,怎能这么随便丢掉呢!?”
讷亲也道:“显亲王此言极是!我大清上下一志,抱定玉石共焚之心,南蛮未必奈何得了我们!”
庆复更道:“南蛮这几日闹的阵仗颇为荒唐,奴才看他那一国已显乱象,与太后早前所料分毫不差。”
吴襄已白发苍苍,嗓音混浊不清,可调门却很高:“当年宋人伐辽,已经进了燕京府,却还被辽人打了出来,我看南蛮就跟宋人没什么区别。他们能在南方逞威,他们能得了西域,可北方中原的人心终究是归我们大清的……”
他还嘶声吼了一嗓子:“圣道北伐之日,就是南蛮崩溃之时!”
这番话有些神了,拿英比宋,相合之处令人遐思,可相悖之处也令人喷饭。
年近七旬的张廷玉颤颤巍巍地把气氛扯回严肃:“你们怎能妄自揣测太后之意呢?太后绝不是要我大清学蒙元……”
茹喜却辜负了张廷玉的糊墙,冷笑道:“怎么不能学蒙元!?前明灭得了元,却没灭掉蒙古!”
这话倒是交代出了对策,让众人心头大震,太后真的就想着跑路,连点抵抗之心都没有了?
见众人发愣,茹喜再道:“咱们就别再自欺欺人了,南北之势这般明显,还想占着北方,可能吗?李肆把漕运一停,塘沽一封,不必派半个兵北上,不出三月,咱们大清治下,整个北方就是满地烽烟了!”
她深沉地道:“这些年来,南北其实就如猫鼠,猫一爪爪拍着老鼠,看似戏弄,实是想拍松了肉,吃下去更可口罢了。”
衍璜呆呆地道:“大清就是这鼠?圣道就是那猫?”
茹喜摇头长叹:“南北不是一猫一鼠,而是两猫一鼠加一叶孤蝶啊。”
太后这话意境颇深啊,什么意思?
众人支起耳朵,就听茹喜继续道:“南蛮是一只幼猫,圣道则是一只老猫,就在一边指点着幼猫捕鼠。在你们眼里,南蛮闹的桩桩笑话,不过是这只幼猫腿足无力,齿爪不利而已。”
“我大清呢,就是那只老鼠,还断了腿,瞎了眼,就靠着一只孤蝶生死不离地引着,还在拼命挣扎。”
那只孤蝶是谁呢?茹喜没说,但众人却很清楚,这是慈淳太后茹喜自比嘛。
“他只为一统功业的话,径直伸爪,老鼠顷刻就死。可这非他所求。他要的是幼猫能自力而为,他不是一般人,他不是一般皇帝,他要立的是亘古未有的功业,他想要造就一个万世绵延的汉人之世……”
茹喜口里所说的“他”也不必解释,当然就是老猫,是圣道皇帝。
听得茹喜此言,众人心弦剧震,不仅对圣道评价绝高,语气也带着一丝诡异的味道,就像是怨妇一般。
果然,茹喜垂眼再来了一句:“天下无人能比我更知他……”
暖阁里沉寂一片,众人都觉咽喉燥热,心绪像是火上飘浮的飞灰。
接着一股冷风刮起,茹喜磨着牙道:“我还知他一桩事,他好洁!他万事求圆满极致,他自以为能操控一切,他自诩为神明!”
不知道是在发泄着什么情绪,茹喜喘了老大一阵气后,才平静下来,再悠悠道:“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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