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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虾夷也是不眠之夜。
虾夷松前城,也称福山城,松前藩第六代藩主松前邦广自天守阁眺望城下町,就见点点灯光汇聚成光河,正向松前城汹涌而来。这光河还是从海上而来,海面上点点繁星,映出条条巨大海船的轮廓。
目光再转回到松前城,此时松前邦广才像是恢复了听力,枪炮轰鸣声、喊杀声、惨嚎声如怒涛一般撞击着他的耳膜。
“殿!二城已经陷落,敌军即将攻入本丸,现在走还来得及!”
部下浑身血污地冲入天守阁,向他惶声禀报道。
松前邦广神色迷离,目光再扫过聚在一处,哆嗦不停的妻妾儿女,缓缓摇头道:“我哪里也不去。这里是我们从蛎崎家开始,努力了两百多年建起来的家园。”
两百多年前,蛎崎家就开始经营虾夷,跟本地的爱奴人展开血腥争夺。到战国时代,蛎崎家继子松前庆广获得了大名资格,虾夷就此归于幕府治下。对松前邦广来说,不管是直属幕府的松前藩,还是松前藩所管治的“虾夷地”,不仅是自己的家园,同时还是日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海对面的年家燕国居然会出兵攻击自己!原本他跟年家有很密切的贸易往来,甚至将不少渔场都包给了燕国的汉人,同时也通过燕国获得来自大英天朝的各种商货。他甚至还陆续给年家献了好几个女儿,希望能将这种关系保持下去。
燕国大军跨海而来。数十艘大海船带来了数千士兵,还有无数大筒和好几十门恐怖的国崩,这架势是要将虾夷完全吞并。年家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幕府震怒,出兵征讨么?
让他更为愤怒,同时也无比沮丧的是。他手下不少藩士竟然也倒戈了,将他据城而战,起码给敌人制造一些阻力的愿望也无情地击碎。少数忠诚部下还在战斗,但就像是风暴中的小渔船,转瞬就被那枪炮怒涛撕得粉碎。
当喊杀声涌至天守阁下时,松前邦广已哀莫大于心死,就听得蹬蹬蹬脚步声不断,片刻后。大批穿着仿英士装新军服的士兵涌上天守阁顶层,将他和家人团团围住。身边的近侍挥着长刀,绝望地冲了过去,却被无数柄武士刀劈倒。
“松前邦广,投降吧!”
这些士兵用地道的日语呼喝着,松前邦广听得很清楚,这是长州口音。长州藩不仅依附着大英海军的北洋舰队,还输出大量佣兵,为年家作战。
“松前殿,你早接受我的建议,也不必走到现在这一步。”
一人分开兵丁现身。正是年燕“皇帝”年斌。现在的燕国就是一大帮子无根飘萍,他这个皇帝也不得不亲力亲为。
“建议?让我献上自己的国家?背弃自己的臣民!?”
松前邦广等的就是年斌,他想再见见这个背信弃义的强盗,看看这家伙的心到底黑成什么样子。
年斌正气凛然地驳斥道:“自己的国家?松前殿,虾夷……自古以来,就是我华夏之地!南北朝时,虾夷就向东晋称臣纳贡。大唐时,安东都护府管辖虾夷,征赋调人,一纸公文而已。大明朝时又属努儿干都司,总之在千年前,此地就是我华夏内藩,什么时候成你松前家之地了?你们窃据了这么久,现在收归大燕,本人都不计较过往,还好意思说这话?”
松前邦广叹道:“是啊是啊,就像琉球一样,自古以来……就连日本,都是华夏天朝的藩属呢。”
接着他冷笑道:“可你的燕国,什么时候也能代表华夏天朝了?”
年斌一滞,咬牙道:“我大燕以汉人为本,兴华夏礼教,正华夷大义,当然就是华夏!”
松前邦广恨声道:“大英天朝才是华夏!现在你嚣张一时,过不了多久,天朝大军就会追来,把你这燕国叛逆剿灭干净!”
在松前邦广看来,年斌今日之行,不仅幕府不容,大英天朝也不容,年斌就是自寻死路。
年斌拍着胸脯笑道:“我好怕哦……”
他怜悯地叹道:“松前殿,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们一下子会有这么多大海船呢?”
松前邦广一愣,片刻后眼中渐渐闪起迷乱之光,就听年斌再道:“没错,这些大海船,之前刚刚将大英红衣送上岸,现在又送我们到虾夷……”
怎么可能!?大英竟然支持燕国这个叛逆来占虾夷!?在只知武家义理的松前邦广脑子里,这个真相怎么都难符合逻辑,他的大脑一时处于短路状态。
“我们燕国跟大英是什么关系,对你们这些外人而言,毫无意义。面对外人,我们都是华夏。他日燕国会有什么去处,不劳松前殿你关心,你只需要明白,虾夷……现在回归华夏。”
年斌这么说着,心中却也有一丝苦涩。兆惠带着他哥哥年富攻下了宁古塔,大英最精锐的红衣自海上而来。在这盘棋局中,他的燕国已无入局之力,被大英当作棋子,信手丢来虾夷再作一局。
年斌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年羹尧,父亲在辽东另开局面,到现在回首再看,竟是全给大英作了嫁衣。百万汉人垦殖辽东,北面的罗刹人也被打断了脊梁,百年内都不可能再威胁辽东。这都是父亲呕心沥血办成的,现在大英一伸手,好处全得了。
若是父亲之前打败武卫军,占领了盛京,大势走向会不会不同呢?
年斌这么自问着,但马上就有了答案,肯定会不同的,那时燕国怕连虾夷都来不得了。
暂且就当着大英的棋子,在这北海风雪之地。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吧,未来……谁知道会怎样呢?
年斌收摄心神,对松前邦广道:“投降吧。再写一份领地转让具结书,我可以安排你去大英过富贵日子。”
松前邦广惊醒,哈哈笑道:“再让大英握住我。好应付公方?原来你的燕国,真是大英的傀儡!”
他脸颊猛然一僵,咬牙道:“绝不!”
话音未落,手臂一伸,一柄短铳亮了出来,没来得及扣动扳机,蓬蓬一阵轰响,十多发枪弹轰在身上。血花绽放中,失去生气的躯体沉沉砸在兰草地席上。
松前邦广的妻妾儿女惊声尖叫,年斌面无表情地道:“把松前家的人全送给陈大人,不得走漏一个。”
自天守阁俯视四周,他再叹道:“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们大燕国。”
九月六日夜,虾夷松前城被年燕占据。经营了两百多年的日本松前藩覆灭。
不眠之夜还在持续,扩至华夏之外。
九九重阳日,朝鲜王国都城平壤,家家也洋溢着节日气氛,城中飘扬着打糕、狗肉和米酒的香气。对多年贫苦的朝鲜人来说,即便是城中民人,也只有在节日里才能享受这些美味。
平壤王宫里,李光佐正召集文武官员彻夜会商。武卫军阿桂部就在平壤北面百多里外,满清崩溃,道光小皇帝和数万满人正奔朝鲜而来,对朝鲜来说,形势已到最危急之时。
李光佐之前抱年家大腿,但附从年斌的大军被阿桂打败后,又转投了满清,他的侄子,领兵大将李光忠还跟在阿桂身边办事。
投归投,李光佐却没抱定跟满清这条破船一起沉下去的决心。他已秘密传令李光忠,就像之前出卖年斌那般,在合适的时候,把阿桂也卖了。不求投到英华一面,也不敢和不愿投英华,就求英华息兵,饶朝鲜一个安宁。
满清小皇帝入朝鲜,后果无比严重,不仅会惹得英华大军入朝鲜,还会被满人把持国政,朝鲜一国被迫绑上满清的战车,跟英华不死不休地斗下去,到时南面的大韩就有了可趁之机,朝鲜危矣。
“左右议政大人呢?五卫府的诸位将军呢?怎么还没到!?”
会议进行到深夜,依旧没什么进展,很多关键人物都没到场。参与会议的官员稀稀落落,还不足应到额的一半,有些告病,有些请假,还有些根本就没音讯。
李光佐心口越来越凉,就觉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他咬牙道:“派人去把诸位大人请来!就算重病卧床,也连着床一起抬过来!”
话音刚落,就听王宫外喧嚣声起,不一会,大群人涌进王宫,领头一人份外年轻,凉帽上的红缨和三眼花翎份外醒目。
“阿、阿、阿……”
来人正是阿桂,李光佐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大王,好久不见……”
阿桂淡淡拱手,姿态倨傲,可无人敢出声呵斥,就连李光佐都不敢计较。此刻他满心就激荡着一桩忧惧,阿桂要干什么!?
“是缺粮草么?小王会尽快筹措齐全,是谈迎驾之事么?还请大人回禀大皇帝,小王正在商讨此事。朝鲜地狭人稀,物产贫瘠,就怕慢待了大皇帝……”
李光佐低声下气地道,他这是先发制人,想尽量堵住阿桂的嘴。
“如果是举兵抗击南蛮,大人啊,我朝鲜精兵已经全出,都在大人麾下了,再也凑不出兵了。南面长墙守军都已抽调一空,小王正担心伪韩大举北进呢。”
除了调兵,李光佐决定,不管阿桂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
阿桂冷冷开口道:“大王,你可以下来了……”
下来!?
李光佐一时还没明白,此时阿桂忽然躬身退开,一群穿着王公重臣朝服的清人簇拥着一个头戴朝冠,身着十二章朝服的小孩出现,李光佐顿时如五雷轰顶,一下从王位上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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