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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阳宁侯府已经安静了下来。阳宁侯陈瑛仍然未归,而二老爷陈玖也不知道去那儿风流快活去了,捎回一个口信便理所当然地夜不归宿。偌大的大宅门里,大多数地方都笼罩在树影婆娑的黑暗里,只寥寥几处地方灯火通明。这其中,就包括陈澜的屋子。
因芸儿使喜鹊带信,借口讨教针线,陈汐又来到了陈澜这儿。姊妹俩拿着个绣架装样子,却谁也不看那鲜活的牡丹图案,只是头碰头说这话。陈汐先讲了这两日按部就班对罗姨娘的劝告,最后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姨娘有些将信将疑,而且对威国公夫人和罗世子心中有气,说的话很不好听。只不过,她终究也害怕贵妃娘娘被人算计,以至于罗家也如同东昌侯广宁伯那两家一般倒了败了。可是她也对我说,若是鲁王殿下真的死得蹊跷,淑妃和晋王自然嫌疑最大。”
“你说的没错,但嫌疑最大,并不是说真的就一定是他们做的。我并不是要让罗姨娘劝贵妃娘娘打消了疑心,那是不可能的。如今我的意思是让贵妃娘娘多替自己想想,把查证放在暗地里。她还年轻,比其他大多数宫妃都年轻,心里的怨气越重,越容易被人算计,还不如好好筹划,兴许能再添上一个龙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上之事也只有这么想,才能想得开些。贵妃丧子,皇上心里总有几分怜惜和愧疚,若是把这些情分都磨光了,那日后她的处境反而更难。这一点,罗姨娘应该清楚才是。”
陈汐微微一愣,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良久才幽幽开口说:“皇后故世,皇上那般伤切悲痛,如今一连没了两个皇子,可只看礼部治丧的条陈规制,便可见孰轻孰重了。”
“那是不一样的。”不知怎的,一想到那位温婉宽容的皇后,陈澜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依恋感,因而看见陈汐咬着嘴唇的样子,她便低声叹道,“结发夫妻,情分本就不同,更何况那不单单是相濡以沫,还有几十年的共患难同甘苦。六宫嫔御中有的是美人,皇子过世了两个,剩下的还有很多,可与皇上相知相得的皇后却只有一个……我知道,五妹妹大约觉着,如此对其他人并不公平,可天底下原本就没有真正的公平。”
陈澜顿了一顿,见陈汐为之默然无语,她这才又拿出了罗旭下午让陈衍送来的信,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陈汐:“这是罗世子的信,你可以眼下拆开瞧瞧,也可以拿回去和罗姨娘一块慢慢看。若是罗姨娘问起,你就说是罗世子托小四带回来的。这封口印泥都是完完整整,料想她应该不会疑心我们姐弟偷看过。”
接过这样一封信,陈汐的表情先是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昔日她那一腔恋情甚至谈不上苦恋,说到头不过是父母的一厢情愿,而她又想都没曾多想就接受了罢了。如今想想,与其绞尽脑汁嫁过去了,到头来婆婆不喜丈夫不爱,还不如早早撂开手。掂着手中这封有些分量的信,她渐渐又露出了笑容。
“三姐姐,谢谢你。”
陈澜微微一笑,随即就拉着她站起身来,又把那绣架一股脑儿塞给了陈汐,“时候不早了,你出来太久,若到时候三叔知道了少不得盘问,快些回去吧。要说谢谢,等到事成之后,你要说多少个谢字我都应了,如今却还不急。”
等到陈汐出了门去,陈澜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收拾了一阵之后便上床睡了,但翻来覆去,不觉思绪良多,最后一下子想到了那天在长乐宫再次见到皇帝的情景。和皇后去世那会儿相比,这位帝王消瘦了许多,看上去精神也大为不济,只怕这所谓的病并不完全是放给外人的风声。前朝尚未平定,若是后宫再生乱子,到时候皇帝是会大发雷霆,还是会真正气病了,这还未必可知。于是,她渐渐觉得,只靠罗姨娘入宫劝说,只怕并不足够。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披衣起床,见红螺听了动静进来,她便对其做了个手势,主仆俩蹑手蹑脚到了梢间里头。陈澜让红螺磨墨,自己就着小笺纸写了几个字,心里不知不觉想起了上次她在长乐宫见到皇帝时,皇帝还提过重阳节万岁山登高。不过,宜兴郡主那天却说,不乐意在这等场合露面,打算带着她和张惠心戴文治夫妇去城郊踏青。希望到了九月初九诸事已决,能够真正好好散散心。不过,杨进周这个大忙人未必有空,不若邀上杨母江氏同去……嗯,就算不是讨好未来的婆婆,多些相处也是好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对于镜园上下来说,因为杨进周要紧赶着上早朝,所以寅时才过,几处屋子就有下人忙碌了起来。虽则如今搬了房子添了奴仆,但杨进周习惯了夜里和早上不要丫头服侍,寅时起身的他在院子里练了两刻钟的剑,这才打了井水沐浴,又换好衣裳给母亲请安,这才在寅正时分出了门,赶去长安右门等待上朝。
然而,这天刚刚策马出了家门口那条胡同,他就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半旧不新的黑油骡车。此时天色还是灰暗不明,除了早起上朝的官员,就连种地做生意的都未必有这么早,他不禁有些狐疑。及至发现那车帘忽地被人挑起,一个人先是探出脑袋望了望,随即一下子跳下马车朝这边跑了过来,他才一下子认出了人来。
是从前陈澜打发给他送过信的那个仆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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