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婆婆轻声一调侃,陈澜这才讪讪地扭头隔着门帘又往外头瞧去,赫然发觉陈瑛满脸惶恐。微微一愣之后,她就立时放下了帘子往回站了站,只那些话语仍是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耳中。直到门外传来了一声尖细的通传,她才连忙又凑到了门边。看到那个斗篷上沾了不少雪花的熟悉人影,她只觉浑身力气一下子都抽干了,身子一晃就软软靠在了婆婆身上。
腊月里的京城白天都是寒风呼啸,到了入夜就更是冰寒彻骨,因而,杨进周从门口进来,站稳了还没来得及下拜,就首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见众人全都在看自己,他连忙神色一肃,未料一旁先于他一步进来的韩国公张铭抢在前头解释了一句。
“这大冷天的,叔全刚刚在什刹海里滚了一圈,请皇上恕他失仪之罪。”
此话一出,众人方才明白了过来,皇帝更是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行大礼,又对一旁的方太监吩咐道:“去厨房看看可还有人,尽快送几碗热姜汤过来。不单单是叔全,就是别个也都是忙了大半个晚上,喝一碗也好暖暖身子。对了,萧朗怎么还不见踪影?”
方太监自是立时出门不提。而说到镇东侯世子萧朗,杨进周则解释说道:“回禀皇上,臣与韩国公前来的路上,曾经遇到过镇东侯府的人。据称镇东侯世子那边遇到的是两拨人,第二拨不由分说就将第一拨人几乎杀了个干净,所幸他布置周全,这会儿应该还在继续追击,说是要********。只不过,他们还押了一个人来,说是浣衣局那批贼子中领头的,套着黑布头套正押在外头,皇上可要见一见?”
韩国公张铭闻言心中一动,可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有贸贸然插话。果然,皇帝皱了皱眉就立时摆摆手说:“此等乱臣贼子,朕如今没工夫理会。倒是你,你先说说那时候在什刹海西岸的情形,若是有遗漏的,请韩国公拾遗补缺。”
这样的区别待遇,韩国公张铭却并未露出丝毫不满,当即恭恭敬敬地躬身应是。当下杨进周便一五一十地将如何遇敌,如何接敌厮杀,韩国公预设伏兵如何从岸边暴起突袭,又是如何掩杀,拢共敌我死伤大约有多少人……如是种种一一道来,末了他才看向了张铭。这时候,张铭才接口说道:“皇上,差不多就如杨叔全所说。但那时候是臣负责带人收拾残局,杨叔全带人追击,所以臣不合从俘虏口中还多问出了一些东西。说是……说是贼首为一名尼姑,曾听人称其为庵主。”
说到这个,皇帝一下子想起刚刚方太监呈报外间院子中的情形时,曾经提到一度挟持陈澜的那个人正是一名尼姑,立时扭过头去,随即才想起方太监已经被自己差出去了。本想把内间的陈澜叫出来,可想想如今满屋子人,她刚刚又是好一场惊吓,他只得暂时忍下,又对张铭问道:“除了这个,可还供出了其他的?”
斜睨了一眼一旁的陈瑛和罗旭,张铭不禁露出了几分迟疑。皇帝见此情形,便淡淡地开口说道:“陈瑛,你立时整顿兵马出去,将西城兵马司和东城兵马司一并好好整饬了,再去江米巷那边和威国公会合,调换了他过来,让他直接到北安门请见。”
刚刚乍一见时那番劈头盖脸的质问已经让陈瑛心惊胆战,因而,尽管此时唯独支开他这个事实让他更觉不安,可休说外头尚有京营的众多精锐,眼下他也没有其他的余地,当下只得垂头应是。待到走出屋子,他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猛地攥紧了拳头,这才匆匆往外走去。待到了最外头的院子里,眼见已经备好了马匹,他却突然注意到了一边被两个军士紧紧挟持住的一个人。
那人头上戴着黑布套,头脸被遮得严严实实,而嘴里也大约塞了什么东西,虽然在死命挣扎,可声音却咿咿呜呜听不分明。只那和今夜其他黑衣贼子看上去完全相同的装束下,他却发现其穿着一双乌皮靴。这个发现让他脑际一震,竟是情不自禁地上上下下又是一阵打量。这一看之下,他原本的疑惑顿时变成了震惊,待到最后再也不敢多留,匆忙上马出了西角门。
直到驰出胡同和自己的一应属下会合,他才感觉到心安了些,然而,那双乌皮靴却依旧在眼前晃悠。走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勒住马,也不顾往头里身上钻的雪花,陡然之间想起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那双鞋子,脸色一时间变得一片苍白。
那不是文武百官平日上下朝穿的皮靴,而是皇室贵人的式样!而且,那上头还有一圈特别的金色花纹,分明是淮王……倘若他猜得不差,那一位这一回只怕是彻底垮了。可那个蠢货栽了不要紧,要是连他也一块连累了进去,他这几十年的苦苦挣扎岂不成空?
“侯爷,侯爷?”
后头的呼唤声一下子把陈瑛从咬牙切齿的恼怒中惊醒了过来,他故作若无其事地往后头看了一眼,随即才淡淡地说:“什么事?”
“没事,只是小的看您……”
“没事就不要啰嗦!”
陈瑛心头大恼,怒喝了一声,见那校尉慌忙退回去再不做声,他一把抓住了缰绳,深深吸气吐气,竭力调匀了呼吸,良久才睁开了眼睛。事到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好在他前头虽是动作慢一些,可终究是一举一动都有理有据,只希望不要给人有机可趁……早知道陈澜能够如此得皇帝眼缘,他就该想方设法把人拉过来,而不是让她彻底投靠了老太太!
**********************
镜园帐房的外间这会儿只剩下了皇帝和杨进周罗旭张铭,但一墙之隔的里间,陈澜虽是不曾再把眼睛凑在那缝隙往外头瞧,但耳朵却是竖得老高。然而,当听清楚了张铭和皇帝的对话之后,她只觉得一颗心猛然一跳。
“皇上,头一个人是主动告密,可猝不及防下,死尸之中却有人暴起突袭。一众属下原以为他意在挟持我,所以少不得有所松懈,竟是让那告密者为人灭口。臣惭愧之余,令属下着力搜索,终于又搜到了七人活口,因不敢私自审讯,所以就一并带了回来。只不过,臣恳请皇上,将之前萧世子交由臣和杨叔全带回来的那个黑衣人另行关押审讯。”
张铭的为人皇帝自然清楚,然而,此时这语焉不详却让他有些不快:“韩国公有话尽管直说,不要藏着掖着,在这儿的没有外人。”
斜睨了一眼有些讶异的杨进周,张铭就知道,这位多半也没有察觉到端倪。他原本是可以装作不知道的,可一想到外头看管的除了他的心腹,毕竟还有镜园的众多仆役在,有个万一不好收场,因而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皇上,萧世子交给臣和杨叔全的人,疑似……疑似五殿下。”
此话一出,皇帝的面色只是微微一变,而罗旭和杨进周却吃惊不小,两个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碰到了一块,继而同时露出了微妙的表情。罗旭是嘴角一挑,暗叹这淮王连谋逆这种事情也敢亲自出马,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杨进周则是垂下眼藏去了眼中的那一丝鄙薄不屑,须知连父亲当年被祖父逐出门,纵使满心怨望,也不曾对本家施以任何报复,淮王身为皇子,身为人子,竟是这般不忠不孝,卑劣无耻这四个字来形容此人都是轻了!
而皇帝在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淡淡地说:“朕早知道那个逆子出了宫,可却没料到他竟然敢亲身出面。一生一世就只有这一回的胆量,只可惜用错了地方!这样吧,你令心腹将周围人全部隔绝开来,等着待会与朕的其他禁卫扈从一块回宫。你出去安排一下,不要让任何你的心腹之外的人与其接触。朕信得过你,可信不过其他人。”
这赤裸裸的提醒让张铭心里为之一紧,旋即连忙应下之后出了门去。他前脚一走,皇帝便扭头冲着那低垂的里间门帘道:“都出来吧,这会儿不碍了。”
杨进周和罗旭同时抬头,因见陈澜和江氏彼此搀挽着出了门来,前者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只碍着皇帝在场,终究只能迎上前去行了个礼。这时候,皇帝看着那已经团聚的一家人,这才微微一笑:“阿澜,朕打的包票,这会儿总算是兑现了。你忙活了一整个晚上,连带你婆婆也是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就让叔全留下吧。朕和纪曦就先回宫了。”
“皇上……”陈澜心里还惦记着此前那血腥的一幕,此时听皇帝丝毫不问,竟是鬼使神差地解释道,“皇上,之前那女尼是龙泉庵主,此前我随着娘去八大处时,曾经……”
“乱臣贼子,专挑了你说话,不外乎是为了祸乱人心,难道朕还会信不过你?她说的那些话你只管丢开就是,至于她如何策划的此事,想来那七个人总不至于一张嘴都撬不开,再说还有那个小畜生,萧朗那边兴许还有线索……不早了,你们也不用送朕。纪曦,随朕出去。”
罗旭答应一声便跟在了皇帝后头,只出门时,他仍是忍不住看了面色苍白的陈澜一眼,继而冷不丁朝杨进周做了个手势。见其点点头赫然明白了,他这才快走几步上前替皇帝挑开了帘子。可就在这时候,门外赫然是提着食盒满脸堆笑的方太监。
“皇上,姜汤已经熬好了……您这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皇帝就示意他打开食盒,亲自取了一碗,又示意罗旭自取一碗,旋即看了看上头还剩三碗,就朝里头努了努嘴:“送进去给叔全他们一家三口,然后随朕回宫!”(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danc" taget"_blank">qdanc,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