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婆子冷声道:“四姑娘,奴婢进屋时只看到窗帘布烧成的灰烬,可没你说纸烧成的灰烬。”
真是颠倒黑白,明明是布灰,何来的纸灰,就为了将谎话编得让人信,怕是故意把窗帘点着了,还谎称是盒子里窜火。
沈俊臣原有一两分信,这会子被潘氏、多婆子一说,已经是十足地不信了。
沈宜一直站在外头听,见偏厅里一片安静,服侍丫头翠枝附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沈宜当即进了偏厅,讥笑道:“四姐姐真是好本事,为了让人信,把慈安院的窗帘给点着,将布灰说成烧了银票的纸灰。真真是胆儿大呢,你就不怕一把火把祖母给烧伤了?”
沈宝何曾被人误会过,此刻大喊道:“我没有!真的是盒子窜出的火烧着了窗帘……”
沈宜道:“这话谁信啊?刚才母亲给你盒子开合多少回,怎没见窜出火来?四姐姐,你与我们说说实话,祖母有二万两银票,大姐姐那盒儿里头有多少?”
财婆子立在一侧,欲言又止。
潘氏道:“财婆子,你有话禀?”
“回大太太,这事儿奴婢是知道的,昔日在咸城灯会,五姑娘连本带利赚了六万六千两银子,除去部分花销,又给大姨娘兑了部分银子。当日交到大姑娘手上是整整六万两。我亲眼瞧见大姑娘将六万两银票与一对萧淑妃赏赐的翡翠搁到了那盒子里头。”
沈宛那日出门,老太太可是在沈宛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夺走了锦盒,所以沈宛是不会做任何手脚。
沈俊臣听到那里头有六万两银票又一对翡翠镯子,只觉得心一阵刺痛。虽只得几两、几十两,他自不当回事,这可是几万两银票。
沈宛垂眸道:“在咸城时,给父母长辈、弟弟妹妹置备礼物又花了五千两银票,我自己放了二千两银票在一旁花使。那日,因有牙行说瞧中了张高庄的田庄,我便留了一万两银票给五妹妹。盒子里,正是不多不少五万两银票……”她噎了一下,眼泪汪汪。
这些日子,府里的人都在说大姨娘赚了一笔钱,还在张高庄置了二百亩良田的事。近来大姨娘说话都有了底气,早前潘氏还不知大姨娘这银钱从何而来,现在才明白,竟是大姨娘入了份子给五姑娘下注赚的。
老太太手里可是整整七万两银票啊。
沈俊臣唤了李管家来,让他带着机警的下人再去了一趟慈安院。
李管家回来时,手里捧了两个盒子,两个盒子湿沱沱的,当时下人抢火,拼命扑水,哪里还有最初的印象,原该有的硫磺和火药味都被冲刷干净,只余下盒子边沿的烟灰。其中一个盒子里还有一把零碎的翡翠碎片
沈俊臣看罢了盒子,用手抹了一把烟灰,“这盒子不像是烧的,倒像是有人故意搁到火上灸烤留下的烟灰。这堆翡翠碎片……”他拾了一块碎片,翡翠是上好的帝王绿翡翠,可不像是玉镯上的,反倒像是打碎的翡翠瓶子,因为有几块分明就是不规则的三角、方形,还有尖锐角,这些都不该是翡翠镯子的碎片。
沈俊臣的眼神越发阴沉,老太太与沈宝费尽心思地闹这么一出,就为了吞了沈宛的五万两银票,到底是老太太自来贪财,自是舍不得毁掉一对精致的翡翠镯子,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翡翠碎片来冒充,直说是真正的翡翠镯子被打碎了。
若骗那些没见识的深闺妇人便罢,可他是朝廷命官,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这分明不是什么沈宛的那对帝王绿翡翠手镯,根本就是一只翡翠瓶。
老太太得了银子,是万不会用在他们大房,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替老二谋划,要替二房置家业。拿了他大房姑娘的积蓄给二房置东西,这是哪家的规矩?
潘氏早已经气得不成,想到老太太所举就懊恼不已,五万两银票,你得一半也成,居然一个人独占。
沈俊臣一抬头,冷声道:“俊来,将心比心,若是你闺女的银子被老太太强夺去,硬是一两不给你,你作何感想?”
沈俊来惊道:“大哥,就算宝姐儿说谎,母亲是万不会说谎的。”
“事实摆在眼前,盒子里的翡翠碎片别当我是眼瞎的,那根本就是一把翡翠瓶子的碎片。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去哪儿了?当日宛姐儿出门在外,老太太可是突然令人拿走盒子的,之后那盒子一直在老太太手里,里面的银票烧成灰,翡翠手镯变成了这么一堆碎翡翠瓶渣,当我们都是傻子呢?”
沈俊臣没留情面。吃他的、用他的,每月还领着府里的例银,到头来,还来算计他女儿的银钱、首饰,当他真是泥捏的呢。因着这二弟,他好好的吏部左侍郎硬是被弄成了礼部左侍郎,他不怨,可也没这样欺负人的。
要不是太后喜欢沈宛,沈宛在太后面前替沈俊臣求情,只怕他这礼部左侍郎的官职也丢了,好歹这也是个从二品的大官。
潘氏此刻想到那可是五万两银票,她虽是嫡女,嫁妆加起来也不过二万两银子呢,想到此处,拿定主意,怎么也要从老太太那里分一份,“宛姐儿可是我们大房的姑娘,她的东西便是大老爷的。婆母全得了去,不给大老爷留一份,他日宛姐儿出阁,我和大老爷可是要替她置备嫁妆的。老太太嘴儿上说得好听,上回牙行来报,说有一处极好的田庄,老太太也没给置下,宛姐儿现下手头的田庄可是她自己个置的。哪有姑娘家自己置嫁妆的?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夫妻还要不要脸面……”
沈俊臣凝了凝眉,老太太分明就是偏着二房,这心可不是一点的偏啊。
沈宝早前还叫嚷着是盒子里窜盒烧了银票,这会子,上上下下便没一个人信的,只得闭嘴不谈,心里却反反复复想着今儿的怪异事,一定是鬼,唯有这样才解释得清楚。
老太太不住慈安院,坚持搬到佛堂去,也是为了避鬼邪。
沈俊来脸色一变,潘氏分明就是在挑唆,想从老太太那儿把银票拿回来。“大嫂,我母亲是真心想替宛姐儿姐妹置嫁妆的。”
潘氏反问道:“石姐姐留在石台县的那份嫁妆,三处田庄、十家店铺,现在这些都归在谁名下了?不是宛姐儿拿着,更不是我们家大老爷拿着,可都是老太太拿着,更是老太太给了你们二房。那原是石姐姐的嫁妆,你们二房凭什么得了去?”
亲娘的嫁妆,通常都是由她所出的儿女所得。
石氏的嫁妆怎么也轮不到老太太管理,更轮不到二房去得。
沈宝听到这话,立时恼道:“石伯母在世时,便说这笔家业是要留给二哥哥的,二哥哥没了,自然就是祖母的,祖母爱给谁便给谁?”
“老太太爱给谁就是谁的?你们别忘了,这笔家业可是大房的,她怎能自作主张就给了你们二房。也不怕外人笑话,婆婆拿儿媳的嫁妆,这在哪家有这样的规矩?就算二爷不在了,可二爷还有姐姐、妹妹,还有父亲在。”
潘氏也被惹毛了,当她性儿好,就可以欺她么。这是她大房的,讨回来了,打理好也能多赚几个钱,说不准再过几年,也能给她的儿女挣下些聘礼、嫁妆来。
早前,潘氏声声不屑石氏的嫁妆,这会子听说沈宛姐妹手头有五万两银票,立时就动心了。早前不动心,是觉得不过是几千两银子,这数额大了,她又岂会放过。也想替自己的儿女扒拉过去。
沈俊臣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沈宛垂首,优雅地拿着帕儿抹了一把泪。
沈宜见沈俊来、沈宝两个人和潘氏争辩,按捺不住,也加入到其中,指着沈宝大叫:“那是我们大房的,你们凭什么得?祖母偏心,把我们大房的家业拿去给二房。你们抢我们家的宝贝,明明是我的花灯,四姐姐非要夺了去……”
沈宜就记住沈宝抢她花灯的事。
潘氏与沈俊来理论。
沈宜便与沈宝理论开了。
沈宝道:“姐妹之情不要了,你送我两个花灯算什么。”
“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你是不要脸的女子,就爱夺别人的好东西。”
“你才不要脸!”
沈宜立时恼了,跺着脚,大声怒骂道:“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毒死你娘,还敢来抢我们大房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你连亲娘都敢杀,像今儿这种纵火之事也不是干不出来?”沈宜从来没被人如此骂过,这会子一转身,扑到沈俊臣的怀里,“爹,你把她赶走,她连二婶都敢害,有朝一日定会害你和母亲,宜儿不要做没爹没娘的孩子,呜呜……爹,你把这个狠心歹毒的杀人凶手赶走!”
“你……你胡说!”沈宝咆哮着,她没想到沈宜会在争执之时骂她是杀人凶手,若背负上这个名声,这一辈子,她都会被人瞧不起。
沈俊臣见越闹越不成样子,大喝一声“住嘴!都给我住嘴!”紧接着,他茶案上的瓷茶杯砸在了地上,愤怒地、厌恶地盯着沈俊来,“谁也不准再吵,俊来回自己院里去,宝姐儿谎话连篇,欺骗长辈,不得不罚,从即刻起禁足漱玉院。”
沈宝还打算明儿出去游园呢,急道:“爹……”
沈俊臣铁青着脸,蕴藏着狂风暴雨。
沈俊来哪里敢说不,他现在很怕沈俊臣,这个时候只要他多说一个字,一旦沈俊臣急了,万一当真将他赶走,他可连去的地方都没有。他还想指望兄长提携拉扯,心里暗恨沈宝不懂事,又怪老太太设局骗人,只是这把戏漏洞百出,连他都能瞧出来,沈俊臣又怎会信,你要骗个谎话,便是出门被贼人偷了、抢了去也成,开盒子喷火,只要是个人都不会信。
沈俊来拉了沈宝出了福瑞院,李婶子跟在后头:“四姑娘,快回漱玉院,大老爷下的令,从现在开始,你禁足漱玉院。”
沈宝心头一惊,她还想着明日去游园,更想见识一番所谓的诗社呢,这就被剥夺了。
潘氏哭成了泪人。
沈宜见母亲哭,也跟着只抹泪。
沈宛看似在拭泪,实则心里大乐。
妹妹这一招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让老太太和大房的矛盾立时转恶,这一回,老太太再偏二房都不行,毕竟那可是五万两银票,不是五两、五十两。
沈俊臣轻叹一声,“巧云,别哭了,我知你是为了大房好,我这就去找母亲谈,要么让她把宛姐儿的五万两银票、一对翡翠镯子交出来,要么,我就让沈俊来父子三人搬出沈府。”
潘氏止住了哭泣,“夫君,这……能行么?我就怕你心软,反被老太太吃得死死的。”
沈俊臣是孝子,要是当初在书信里强硬些,老太太怎么会坚持己见把沈俊来带到京城,又平白连累了沈俊臣的仕途,以前是多好的官职,在那位置上油水多,就连他参加官家太太的宴会也有不少人吹捧讨好。
哪里像现下,礼部侍郎,官太太们都不屑与她说话。
“我的家里可不养居心叵测之人,大房的东西谁也不能拿走。”
沈俊臣说完,领着随侍小厮离开福瑞院。
若是数目小还罢,可这是五万两银子,是好大一笔银钱呢,沈俊臣怎么可能不动心,自是要讨回来。
潘氏抹着肿得成桃的双眼,“宛姐儿,你且回去!我到底是你母亲,自是向着你,那银票若是讨回来,我自给你们姐妹置成嫁妆。”
“女儿多谢母亲,让母亲费心了。”
潘氏摆了摆手,示意沈宛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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