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令传下去,很快就把各府的小姐汇聚起来了。几位都很意外,“怎么忽然要进宫呢?”
老垂着眼吸她的兰花烟,沉吟了下才道:“给皇上当差,光卖死力气就够了?磕破头皮不及枕边细语,这话你们没听过?墙砌得高了,地基也要挖得深,要不一阵风就给吹塌了。家里要巩固巩固,眼下得仰仗姑奶奶们。我算了算,没人家的有八个,你们自己说,谁愿意进宫当娘娘?”
几个女孩儿是颂银同辈,并排站着,都是光鲜的长相。听老这么说,大伙儿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老敲了敲烟袋锅,“别害臊呀,谁去谁就是佟家的功臣。我不瞒你们,宫里日寂寞,要是不得圣眷,几年都见不着皇上一回。可要是得了圣眷,收住了万岁爷的心,那就不一样了,也和寻常夫妻过日似的,夫唱妇随呀。”
这个分明是骗人的话,最小的丫头懵懵懂懂问:“老进过宫?见过皇上和哪个妃嫔好一辈了?”
老差点给呛着,缓过神来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皇上真心待一个人当然是有的,前朝开国皇帝,为了女人还绝食自尽了呢,这可是真事儿。人呐,看缘分,缘分到了,他就算是皇帝,也还是你。”
老蒙事儿,孩们听得云里雾里。最后问:“谁愿意去?不许看额涅的脸色,愿意的爽快点儿,佟家没有积粘人。”大家还是不挪窝,因为前途未卜,不敢冒险。
颂银叹了口气,锦衣玉食供养着,谁也不稀罕宫里的荣华富贵。她有点怅惘,也有点庆幸,实在没人乐意,再想其他法就是了。
谁知一人迈出来了,其豪迈地说:“我去。”
颂银抬头一看,竟然是让玉。她心里一惊,不知道这糊涂蛋哪根筋搭错了,难道就因为不满意尚家的亲事,打算借此躲一躲吗?
大也慌了神,“你是午觉睡迷了是不是?老说的是什么,你听明白了吗?”
让玉表情坚定,“我听明白了,充后宫,给皇上当嫔妃。我也没睡迷,实心实意想去的。金墨没了,颂银跟着阿玛当差,桐卿还小不经事,现在家里遇着坎儿了,我是当仁不让。回头可别说我想当娘娘,你们有人愿意去,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有没有人改主意?”她视线扫了一遍,结果个个低着头,她哼笑一声,“看看,都不愿意,佟家崴了泥,都缩脖让高个儿顶。我是长房的,我不像你们似的能推让,我去。”
她说得义薄云天,其实也是负气,因为老一意要她嫁给那个马蜂,她闹过两回也不顶事,现在有这个机会,不拘怎么,皇帝总比马蜂强点儿。颂银理解她的感受,以前金墨在时,她也和让玉一样不受重视。老是个比较专/制的人,家里一向她说了算,只要她觉得好,你们的意见都不重要。所以让玉是绝望了吧,宁愿进宫,也不愿意自己的人生让老/安排。可是她不知道,她是从一口缸跌进了一口井,入了宫再想爬出来是不能够了。
颂银很伤心,她看了看阿玛,阿玛耷拉着嘴角叹了口气。
不能说什么,难道别人的孩进宫可以,你的孩进宫就不许吗?那你还让别人跳?述明是有苦难言,颓败地点头,“既这么就定下了吧,让玉进宫吃不了亏,我和二妞都在,老放心。”
长房这就又损失了一员,大心里不受用,转过身去抹起眼泪来。各房都散了,就老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总要舍出一个孙女的,所以虽不忍,却不至于悲伤。
接下来要议进宫的流程,因为选秀的时间已经过了,没有正当的理由入不了门禁。颂银去和惠主儿商量,从她那里弄了个名头,请牌只说是探望她,好名正言顺进顺贞门。惠妃是个没什么进取心的人,她有了公主有了位分,快活得神仙似的,皇帝她也不在乎。照她的话说“宫里女人多了,和一个抢是抢,和一零一个抢也是抢,有什么差别?快让玉进来吧,进来了咱们好有个伴儿。”
颂银说好,叫让玉给她带了一筐时鲜,纽一顿不愧是纽一顿,有了吃的万事大吉。借着公主想皇阿玛的由头,让人去请皇帝。皇帝来时公主已经睡下了,于是她尿遁,把同顺堂让了出来。
她来找颂银,和她汇报,“我看万岁爷对玉有点儿意思,你们就回家等着接旨吧!”然后又感叹,“爷们儿真靠不住,在我屋里呢,就不错眼珠瞧别人,全不顾我的面。还好我有了妮儿,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谁管他呀。”
颂银还是觉得愧对她,“我把妹塞进来了,你气不气?”
她剥着荔枝说不气,“我有过圣眷,已经足了,不能一个人霸占人家一辈。宫里哪儿有什么两情长久呀,都图新鲜。今天瞧你挺好,明天又觉得她不赖,就这么轮换着来呗。我要盯着他,我得气死。再说他不是我的,他给我一个孩,我那妮儿才是我的。进宫就得看开,你也和玉说说,别陷进去,爱皇帝?”她嗤地一笑,“爱皇帝的都是缺心眼儿。”
颂银才发觉这人活得通透,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她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大概上回要催生,已经是她想得最多最功利的一回了。现在事儿过去了,知道自己没有当后的命,饱一倒就成了她剩余的人生目标。
让玉和皇帝见过一回,颂银担心她委屈,晚上追问她,她支支吾吾搪塞了半天,最后说:“挺俊的人,比马蜂好看。”
女孩儿爱拿美丑做论断,这点不能怪她,颂银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可她先前和她透露过皇帝的癖好,不能细说,只告诉她皇帝喜欢男人。让玉听后很震惊,但是依旧决定进宫,这回见了面,似乎并不失望。毕竟皇帝的外在条件很好,年轻轻的,有气,又掌着万里。让玉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和人说过几句话就开始朝思暮想了。两天没下旨,她念叨了两天,坐立不安地嘀咕着,是不是自己长得不够美,万岁爷瞧不上?还是自己那时候表现得不好,谈吐什么的让万岁爷嫌弃了,所以光只她一个人感觉不错,人家根本没往心里去?
颂银开始替她忧心,“宫里女人多了,个个都是美人,你进去了且要空守着呢。我是想,不来旨意倒更好了,这事宁愿没有发生过。”
让玉说那不成,“佟家的基业不得巩固吗?我起先是为家里,觉得跟谁都是跟。后来不是了,见了人,觉得真是好,说话轻声细语的,我觉得他人不错。”
颂银有点发愣,轻声细语的,那不是陆润吗?她进宫快年了,每回见皇帝都提心吊胆,生怕他忽然发火了,要她的脑袋。他确实对她也没有过什么好脸色,这回见了让玉能和煦说话,这么看来下旨是早晚的事了。
果然圣驾巡幸荣返后给内务府发话了,因为只晋了个常在,没有复杂的遣词。监上佟府传谕,一家磕头谢恩,然后把让玉一通打扮送上小轿,就那么进宫了。
哭得肝肠寸断,死了一个,一个进宫,等于前后没了两个。她不敢抱怨,不敢嚎啕,掖着嘴喃喃,“白操了心,最后都没了。”
老板着脸看了她一眼,“嘴上留神!让玉进宫伺候皇上,你这做额涅的脸上也有光。等将来晋了贵人晋了妃,你且能递牌进宫瞧她呢,怎么说得白扔了似的。”
忙住了嘴,追出门,看那一顶小轿悠悠去远,哭得气都倒不上来,最后被架回了卧房。
妹妹进了宫,颂银理所当然要多照应。惠主因为打小和让玉也有过几面之缘,殷情留她在了永和宫。到别人宫里主位厉害,这些从位日难熬。她们好歹算旧相识,有她照应着,让玉还能轻省点儿。
奇怪的是连着几天皇帝都没有召幸,颂银也捏着心,就怕敬事房来报翻牌了,那丫头要受苦。可真到了时候,她也顾不了她,只有让她自求多福了。
她近来忙,宫里圆明园两头跑。八月里秋老虎正张狂,圆明园是个多水泽的苑囿,后有令中秋在那儿消暑,因此从九州清晏到方壶胜境,都得提前搭好天棚设好戏台,以恭候主们驾临。
转眼到了正日,花灯如云,满目锦绣,无数的宫女监要调,因事先都安排好了,一切都还有条不紊。其实最忙的是开头那一阵,宗室进园,那些女主儿难伺候,要这要那的。等到把所有人都照顾妥当了,她就能够忙里偷闲了。
人多,皇亲国戚们往来不断,负责警跸的侍卫们却必须钉似的扎在那里,一动不许动。颂银四处找容实,没看见他的身影。她手里托着一盏酥山,是惠主儿弄来赏她的。酥山底盘是冰,上层是乳酪和酥油,做成个其精美的牡丹花,放在冰窖里冷藏。待要用时才拿出来,存放不住,很快就化了。她挺着急,又不能正大光明找人,只能在人群里左顾右盼。
忽然胳膊被拽了一下,用力之大,差点让她磕倒。还好那人留情面,又托了她一把。她很恼火,张嘴要骂,可是借着灯笼光看清了他的脸,立刻吓得噤住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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