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茂没办法,肚子也确实饿了,只得老实叼起奶嘴。
等他喝饱了,尽职尽责的饲养员先生又把他抱到浴室,放进洗脸池里,放上温水,给他洗澡。
男人动作生疏,力道却柔和,穿着小熊猫身体的熊茂被揉搓得所有毛孔都打开,所有筋脉都舒展了。他舒服地呼了口气,身体越来越放松,魂飞天外地想:以前听说有些地方还保留着人工搓澡的服务,估计就是这种感觉吧,难怪人们愿意付高价啊。
被某只小动物当成高级搓澡工的年轻少将眼疾手快地捞起鼻子就要进水的滚滚小少爷,一边换水,一边在心里下了评估:体重比刚来时增加了不少,绒毛也变浓密了很多,被打湿了身体还是胖嘟嘟的,这几天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半夜也没再惊醒,看来身体是长好了,不用再担心夜里会有突发状况。
虽然脸上都看不出来,但这个澡洗得一人一熊的心情都挺愉快。
洗完胖熊,墨迁用熊茂眼中的高科技将它身上的水分快速烘干,将它抱到床上,自己也去做了一下清洁。
等他从浴室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外地熊感到自己受到了新一轮的视觉冲击。
不像前几天,此刻的饲养员第一次在他面前换下了黑色制服,只穿着一套灰白条纹的长款睡衣。柔软的布料没有弱化他挺拔的身姿,只是给了他另一种气质,没了生人勿进的锋利,整个透出一种毫无攻击性的坚实感,仿佛旷野里的一棵参天大树,与四周融为一体,又顶天立地,让流浪的幼狼看得到方向,找得到过夜的地方。
他的头发也没有再整齐地往后梳,而是自然地散着,几缕头发柔柔地垂到额头上,偶尔低落的水珠显示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把头发弄干。
来到这里好几天,虽然心里叫着对方饲养员,但熊茂已经明白对方并不是真是个养熊猫的,可他确实是跟自己待的时间最长的一个人,是这里唯一认真照顾他的人。他这是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这种状态。
熊茂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突然这么放松,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也受到了感染,只想这么软软地趴着,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
墨迁并没有让它就这么趴着。他伸手轻触了两下落地窗,整面窗户从中间分开,缓缓收回墙里。
抱起小家伙,盘腿坐到窗边,把小家伙放到腿上,伸手从头至尾轻轻抚摸。
柔柔的夜风吹过来,夜晚的博格星没有多少星光,也丝毫没有虫鸣,只偶尔传来仿佛来自地下的轰鸣声,但依然显得静谧。
一人一熊谁都没有出声,粗略看去,好像穿着亲子装的父子俩,在享受无边夜色。
在这样放松的空气里,熊茂渐渐沉入梦乡。
他又回到了成长的那个福利院,等在了大门边。
这是每个月资助人叔叔来福利院的日子。
他的记忆中有大段的空白,据说被送到福利院时正在发高烧。因为年龄已经不小,错过了被收养的最佳时期,就此长久地留了下来。院里跟他情况差不多的孩子也有,但大多身有缺陷。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相当幸运的,这幸运感的另一大来由就是每个月都会来的资助人叔叔。
资助人叔叔是代表他所在的民间科研机构来的,他给全院的孩子提供物质帮助,但总是会单独与他谈一会儿话。
这位叔叔大部分时候穿便装来,有时也会穿着研究所的制服。那套制服是白色的,只在一边领上绣着一大一小两片重叠的绿萝叶,很容易弄脏——在福利院,大人们是不会给孩子穿白色衣服的,有人捐赠也不给穿。
小时候的熊茂总是觉得,穿白色制服的叔叔好看得耀眼。长大后他才明白,那是职业人身份和智慧的光辉。他本能地追逐那种光辉。
叔叔有时会给他一支笔,有时会给他一本书,总是伴着一句严肃的“要做个有用的人”。
他记得很牢,总是循规蹈矩地生活,认认真真地学习。
偶尔,看到他取得的成绩,叔叔会赞赏地揉揉他的头。
成年人厚实的手掌,充满让人羡慕的力量。
等到他终于毕业、工作,刚开始尝试做个有用的人,一切却戛然而止。
悲伤像块陨石,从天上砸下来,“咚”一声砸在他的心上。
他准备好承受持续的痛苦,心脏却突然被一弯温水包裹,坚硬的石头也化作一片轻盈的树叶。
有人用厚实有力的手掌温柔地抚摸他。那抚摸的力量让温水流动了起来,水面上的树叶打了个旋儿,随即被流水带走。
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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