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猝不及防的对视,公孙嬋像是倏然被定住了身子,一股说不出的感受不知从体内何处泉涌而出,她心跳骤急、呼吸倏紧,眼前之人从未见过,却既熟悉且陌生,似遥远又相近,像一缕触不着的轻烟,几要凝聚成形,却又杳然不清。那人站了起来,清晰的頎长身躯在她眼中却叠上一道模糊的巍峨黑影,一闪瞬、一睁眨,他还是他,没有黑影。
不,另有一道黑影,从旁闪身而出挡在她和他之间,挡住了两双互睇的视线,一定见却是三十三,他面色沉冷地瞪着那人,背影看得出他呼吸同样紧促。那人见到三十三先是一个轻讶的挑眉,后是了然的一笑。
公孙老爷近花甲年纪,但养生有术,并不十分显老,和善中带着不逼人的精明。他看见这奇异的互动不明所以,向公孙嬋招手:「嬋儿,来,这位是凤先生。」转向那人:「这就是小女公孙嬋。」
公孙嬋带着奇特的情绪缓缓走向座席,眼睛还是看着那人,他也看着她,此刻清眸已波澜不兴,微笑自我介绍:「在下凤栖木,见过公孙小姐。」
公孙嬋赶紧敛眸,低头略为慌乱地还了个礼,依父亲之言就座。
女儿的反应公孙老爷看在眼里,心中很是讶异。出生到现在,她娇蛮有之,活泼有之,茫惑有之,却从不见她如此慌张失措过,不知是何缘由。他将疑惑压在心底,向凤栖木说道:「请凤先生再稍等一会儿,拙荆马上就来。」
小苍蝇和三十三站到一旁去,小苍蝇心中讶想:「这人姓凤?凤凰的凤?」想起公孙嬋曾说给她听的故事,禁不住好奇地打量他。
三十三还在瞪着凤栖木,后者一派尔雅淡然,任由三十三不友善的眼神放肆在他身上。
不多时公孙夫人便来了,她比公孙老爷小着两岁,面容圆润有光,比一般妇人更多了些温和慈慧。她带着大方却夹杂疑惑的微笑向凤栖木敛礼,坐在公孙嬋身边。她已先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人来访因由,心中怀忧,桌下的手紧紧地握住公孙嬋,后者不明白母亲的心情,只是轻轻回握。
「那么,凤先生……」公孙老爷甫开口,瞥到一旁的小苍蝇和三十三,改向他们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两人一怔,同时看向公孙嬋,她连忙道:「爹爹,他们留着不碍事的。」
公孙夫人明白丈夫用意,便对女儿道:「中秋将近,城里不久又要热闹了,锦织坊送来一批新货让咱们过目挑选,我想着小苍蝇乖得惹人疼,三十三也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孩子,两人成天陪着你东奔西跑,累都不喊一声,担待你这么多,也想送他们一些好的,慰劳慰劳。」转向小苍蝇两人,温笑道:「那批新货暂放在偏厅,你们去看看,挑件新衣裳,喜欢的话不妨多挑几件。」
小苍蝇大喜过望,也知道夫人真正用意是支开两人,避免人多口杂,当即谢过夫人,拉着不情愿的三十三退了下去。一跨出门,三十三就气愤地甩开小苍蝇的手,她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轻骂:「扭什么扭,不知好歹!」将门扉闔上,一逕儿开心道:「夫人真好,锦织坊一件衣服少说可得花去我半年的攒银呢!走,挑衣裳去吧!」
「我不需要!」三十三在外头急躁地走来走去,目光简直快将门板烧出两个大洞。
小苍蝇哼了一声:「是嘍,你会自己缝织衣服嘛,自然不稀罕别人的。不要便罢,就当替老爷省下一件衣裳钱。」眼珠子一转,故意道:「三十三,你说那凤先生来干什么的?瞧老爷严肃的样子,连夫人小姐都请上来同席了,会不会是──来求亲的?」
三十三闻言立时瞪了她杀气腾腾的两眼,小苍蝇心底暗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说过一样,就要往偏厅去。
此时两名婢女自远而来,一人捧煮茶器具,一人端茶饼细点,就要从正厅侧门进入。三十三大步过去拦住两人,问:「接待客人用的?」
婢女应道:「是呀。」
三十三抢着端过其中一人的托盘,口中说道:「我来,姐姐你休息即可!」手肘顶开门,一阵风似地闪身进去。
被他抢去器具的婢女在后面跺脚娇嗔:「什么姐姐,臭三十三,我可比你还小呢!」
「喂,三十三,你干什么!」小苍蝇大急低叫。
她在肚里暗骂他胡来,心想你要知道什么,晚些再问小姐不就得了吗!不过转念一想,若事态太过复杂,一段话经过小姐之口后可能会先五五折半,说三落四,剩下的还必须自己推敲,对不对可没能个准。也是担心三十三进去闯祸,他对那位凤先生的敌意她在一旁可是瞧得一清二楚,要是做了什么失礼之事惹老爷夫人生气那可就糟糕了。一时情急,便也抢过另一人的托盘,道:「我来即可,妹妹你去歇歇吧!」跟着闪身入内。
「什么妹妹,小苍蝇你摆大呀,我可比你资深年长呢!」那婢女气道。
前一人在身后轻声提点:「记得耳里要塞上布团,老爷最忌讳偷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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