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断断续续地切割着枫抱之地的寧静,忽地中止,咏儿蹙眉放下手中琴。
「咏儿,你怎么了?」蛇琴关切地问。他与她心意相通,从她执弓压弦的劲道和手法便能感应出她今日不比往常那般快意。
咏儿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骚乱。」
早前刚和蛇琴互诉衷肠之初,也曾像现在这般静不下心,执琴忽然变得极不上手,当时推敲应是因为心情畅美、融不进胡琴琴音的伤怀之故,后来咏儿便想像和蛇琴分离来培育情绪,虽是假想却是真实的心痛,问题便迎刃而解,而那之后对蛇琴更是百般依恋,藉他的安慰才能抽离那份幻像出来的心碎。
这几日不知何故,心神不寧犹有过之,思来想去不明原因,猜想或许是即将告别故土,去到听闻过而不曾见识过的陌生异地,令她有些难安。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底的莫名焦躁,抬起脸正好迎上蛇琴俯下的脸庞,四唇相接,如胶似漆,待咏儿美目迷朦地离开他时,他眼中的柔情暖软地熨上她的心。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抚着他的颊轻声说。
「咏儿若心情不好,就别练了。」
她一笑:「练琴才能让我平静呢,我喜欢你在我身旁低声吟唱,好像所有烦恼都能被你的声音洗去。」
「咱们回家,夜里我唱给你听。」
她眼睛笑成美丽的弧度,道:「再练一曲就好。」执起琴又调皮一笑:「不过回去你还是要唱给我听!」
蛇琴含笑应允,随她扬起音律而啟嗓浅唱,将对她的恋慕之情注入其中,唱进她的心髓血液里,包裹她,煨暖她,令她不再不安惶惑──
绷錚数声。
琴音倏止。
咏儿愕然看着被自己刮断的琴弦,立即转头去看蛇琴,只见他紧摀着喉咙,表情十分痛苦。
「蛇琴!」咏儿大惊失色,失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强练的!蛇琴──」
他只是摀着颈项摇头,喉中似火在烧,想安慰她没事却吐不出半个字。
咏儿痛之所痛,一时惊慌失措,跟着啜泣起来,旋即咬住哭得颤抖的唇,强自冷静下来:「你……你先消形去休息,莫再耗费灵力,我们这就回去,我马上将琴弦整好,好了再唤你出来!」
蛇琴疼得难受,只一个点头便消失无踪。咏儿急得连泪都没抹去,慌忙之中仍不忘轻柔地将琴收进盒里,抱起琴盒便朝家里狂奔。
向来只要她一碰触胡琴,奏起琴律,就是人琴一体,她的手就是弓弦,她的神思就是旋律,莫说在执琴时分神,便是随手练起琴来也极少出错,想不到今日她心绪纷乱至此,居然绷断了琴弦,这几下反应在蛇琴身上的,只怕便像是以刀刃在人类喉上连割数下那般痛楚,思及此,更是自责心疼。
这时节天渐凉转,她却一头大汗,匆匆回到家直奔房中找寻备用的替换琴弦,却翻箱倒柜也找不着,猛然想起上一次换弦之后竟忘了再买妥备用之弦,这时天色向晚,镇上店舖已然休门,今日不能得,只能等明日了──
不能等到明日!她只要想到蛇琴痛苦的神情,心就倍感煎熬,一定要儘快换弦减轻他的痛楚。
略待冷静之后,咏儿便想到西村那个一样学习胡琴的阿红。自她去客栈卖艺起始,便有其他身负才艺之人向掌柜毛遂自荐,佔个驻栈卖艺的缺,阿红就是其中之一,琴艺自也极好,只是个性娇蛮,看不惯眾人对咏儿的吹捧,自认不比咏儿稍差,对她怀着一股别苗头的较量之心,因此两人未有交情,但咏儿对她向来没有竞争之意,是以也称不上交恶。
咏儿心想阿红那儿或许会有备用琴弦,就想先去向她商借。放下琴,急急地跨出家门,看见天色时不由得一个凝顿。日头已落,天边仅剩几丛尚染着红光的残云,两村一趟来回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届时天便要黑,所经路段甚为荒凉怵人,要在平日里她绝对不会在这种时间外出。但此刻着急蛇琴,这一个凝顿却未令她心生犹豫,她回屋里拿过照明灯笼,投入逐渐笼罩下来的晦暗之中。
西村的阿红十分惊讶地看着出现在家门口气喘吁吁的咏儿,听罢其来意之后不禁觉得好笑。就为了换弦而自东村老远跑来找她?她虽不喜咏儿,两人却也别无仇怨,天色又晚,她懒得作无谓刁难,只想快些将她打发走,便将自己的备弦先给了咏儿,要她改日记得归还。
咏儿千谢万谢地离去,阿红看着那一豆灯火迅速远去,忍不住嗤笑:这人真是个琴痴!
咏儿将琴弦揣在怀里,紧捏着灯柄加快脚步,在黑暗中走得胆颤心惊。才出西村不远,她便听见前方传来蹣跚的脚步声和忽高忽低的歌声,正含糊不清地唱着:「妹……妹妹唷……为何躲……躲着好哥哥呀……只把哥哥心儿揪……疼煞妹妹……泪儿流……嗝!」
是董崔的声音。
此时咏儿竟觉浑身热汗转瞬而凉,凉得生冷,冷得刺骨,犹如一瞬冬天,兜了她一头一身的寒雪。才想着把灯灭了,让董崔看不到她,他就已摇摇晃晃出现在灯火可见之处,手里提着镇上酒楼的瓶子,醉眼朦胧地打量着她,惊喜一呼:「这不是……咏儿妹子吗!你……在这里等好哥哥吗?哈哈,原来你……你也想我,不是躲着我,哥哥可想……想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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