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正午还有约半个鐘头的时候,吴冠宇与林承轩下楼退了房。
旅馆大厅正面有着一排两层楼高的落地窗,坐在一楼餐厅向外望去,可以欣赏到庭院里几株樱花和远处青翠的山景。两人在窗边位置一起享用了顿精緻的午餐后,才搭车前去转运站。
转运站离郊区的旅馆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抵达市区时,前一班客运才刚出发。中午时段搭车往南部的人并不多,侯车区椅子上除了几个用方言聊天的老先生,就只有一个年轻女生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书。
平常一起走路的话,吴冠宇习惯让林承轩挽着自己的右臂,如果需要转弯或是遇到障碍物时才会出声提醒。两个年轻男人勾着手走在一起事实上很引人侧目,不过大部分人看到林承轩带着墨镜后,就会把眼光移开了,其中一些人心中多少有点怜悯,惋惜这样好看的男子竟然是位盲胞。
「今天人听起来不太多。」
「离收假还有一天吧,前一班车刚走。」
吴冠宇边说边走到候车区,拉着林承轩的手确认了座椅的位置后,自己才在他身边坐下。等车的十几分鐘里,又陆续来了几个人,吴冠宇开始感觉眼皮有点重,睡眠不足外加在旅馆里被折腾了一番,让睡意更深了一些。
盲人搭乘大客车时,上下楼梯的速度都比较慢,两人等到其他乘客都先验票上车之后才起身。吴冠宇看前半边差不多坐满了,牵着身后的男人走到最后面几排的位子。
「明年再来跑吗?」林承轩笑着问道。
「再看看吧,说不定今年在其他赛事就能突破两百分鐘的纪录了。」
「虽然对你来说有些不公平,但是这个赛道是我跑过最舒服的其中一个,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会想再回味一下。」
「才隔一年而已,不会那么快就忘的。」吴冠宇喝了口罐装黑咖啡,粉色廊道的景色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如果明年的赛事同样办在长假日的话,旧地重游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记性可没你那么好。」林承轩伸手要了身边男人喝到一半的饮料,也跟着啜饮了一口。
「那么,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
林承轩一听这话,舌头上浓缩咖啡的苦味都鑽进了心里。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五年前的那一天,两人在日式料理店吃完饭后还一起散步回家,路灯下吴冠宇乾净的脸庞有种温润的质感,关于他的一切清晰地恍如昨日。如果说林承轩还记掛着失明的遗憾,再也看不见身边男人笑容可能是最大的一个。
「当然记得啊,如果你这几年没有变糙老到像个大叔的话。」
「才没有!早餐店的阿姨还会叫我小弟呢。」
林承轩需要一些毫无意义的垃圾对话来掩护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吴冠宇并不是有意开枪,毕竟太遥远的地雷爆炸瞬间,看起来也与烟火无异。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一段时间后,两人各戴着一边的耳机正听着手机里的广播,吴冠宇后脑枕在柔软的靠垫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脖子一歪,头就倒在林承轩的肩膀上。
「听棒球转播也能睡着,有没有这么累啊?」
林承轩就这样让他靠着自己,手指沿着男人睡脸往上摸到耳朵的位置后,小心翼翼地摘掉了耳机,避免睡觉时压得不舒服。这个体贴的小动作还是弄得吴冠宇有些痒,脸颊下意识地蹭了林承轩一下。
广播里,地球另一端的职棒比赛接近了尾声,九局下半、两出局、垒上有人,身负巨砲绰号的全明星球员正在对决以变速曲球闻名的终结者。无奈每次挥棒,总是与轨跡飘忽的白球擦身而过,比赛最后在一个精彩的三振中结束了。
林承轩觉得,有些人天生就对捉摸不定的球路比较不擅长,吴冠宇大概也是这种人,问题是自己并没有投直球的自信与勇气。
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吴冠宇并不是直男,也感觉出来朝夕相处的竹马对自己有性趣。但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爱上一个人的慾望绝对比想上一个人要小得多,何况是要和一个视障者共度馀生,就长远人生规划来说绝对是一个不轻的负担。
作为竹马的炮友听上去似乎很有吸引力,但林承轩无法接受一起睡过的男人心里有着别人,如过是这样,那还不如维持着现在的关係就好。就算是伊卡洛斯也无法接近太阳,他并不奢望自己有机会独佔所有的阳光。
林承轩伸手摸了摸吴冠宇的头,柔软的发丝上有着洗发乳以及春天的气味。听着身边男人均匀的鼻息,他突然有股衝动想要抒发心中压抑的情感。于是安静的角落理,没有听眾的说书人小声地叨唸着,这十几年来对吴冠宇的感谢、不捨、迷恋、与爱。
就像是电影里遭遇船难的孤独男子对排球诉苦,林承轩觉得说完之后心里有好受一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