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瞧着面前敷着厚粉也遮不住皱纹的脸,此时因为忧心,眉宇间的竖纹深刻明显。她这娘也老了。章杏顺手将叶荷香鬓角的白发扯了一根下来。“我晓得。”
这么些年,她早就看清楚了。她这娘倒不是有些要夺她的家产。不过是时时刻刻将儿子摆在头一个,恨不得所有的好东西都归他所有才好。闺女她自然也有份情,只太薄了,远不及儿子的万分之一。
章记的粮行如今已没多少存货了,掌柜人手也多是很多年的老人了。章金宝就算是想要插手,也没有办法。况他根本就没有这份心。他乡下有地,城里也开了家笔墨铺子,虽是远不如章记魏记的根深树大,却也蒸蒸日上。他无甚能耐,风骨却有,就算有叶荷香逼着,他也做不来夺抢姐姐家产的事。
叶荷香踌躇片刻,又问道:“我听说你妹妹也来了安阳,嫁到了洛王府。你到了那里,要跟她多走动。你们是姐妹,要相互照应。她那夫婿又是个王爷,你们处好,对各自的前程都有好处。我晓得那死丫头还嫉恨我呢,你可别学她!”
章杏不禁一笑,头一次知道原来她老娘也会担心女儿嫉恨。老实说,刚开始来这里的几年,她心里对叶荷香是有些恨,但时间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这微薄的恨早没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恨不恨她,她一样会这么做,重男轻女的观念已经深入她骨髓了。况且,她也不是她真正的女儿。
叶荷香见章杏笑而不答,狠狠瞪她一眼,“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啦。”章杏回答。
别了叶荷香,章杏又分别去傅舅娘叶大舅那边坐了坐,跟傅湘莲说了会话,将这边所留人手让她多照看。
章杏到锦绣院是,云锦澜冲书房位置努了努嘴,说:“你二哥在那边等你呢。”
书房门大开着,章杏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酒气。魏闵武面前的矮桌上摆着几盏小菜,一壶酒几个酒盏。
“坐吧。”魏闵武取了一碗过来,径直倒上酒了,推过去,“石头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他喝多了,已经睡下了。”此一番家宴,几家的长辈都在,石头三圈喝下来,已经满脸发红。章杏想及明日就要动手,便让人搀着他回房歇息了。
今日宴席上,虽然男女席分开了,但彼此隔得并不远,整个席间吆喝声不断,但是章杏并没有听见魏闵武的声音,她料到魏闵武有心思,所以将他这副自斟自饮的样子,也不稀奇了。
魏闵武又喝了一口酒,说:“安阳,我真不想你去那啊。”
章杏知道魏闵武对安阳有不一样的情怀,当年他十三岁被抽丁到安阳,营建新都,几年后逃回来,模样大变,再不见以前天不怕地不怕顽劣的样子。后来追兵赶来,他坐船逃走,被人引着入了马帮。这些年,他们虽然也在安阳有铺子,但是魏闵武很少踏足那里。
安阳在他的记忆中绝对不会好,所以才有他不想章杏去安阳的话。
但是安阳她已经是必去不可了。且不说石头如今在沈家朝中的地位了,就冲着沈怀瑾说过的话,她就不能不去。
“来,陪我喝一口吧。”魏闵武举杯道。
章杏拿起碗,也抿了一口酒。
“大哥还没有回来,你又要去安阳,咱们兄妹再团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章杏说不出安慰的话,她此一番离开,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魏闵武摇了摇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章杏也跟着站起来,要去搀扶。魏闵武道:“你坐下。”他从旁边篮子去抽出一张画来,递给章杏。章杏打开了,见是副山水画,着墨虽然清奇,落款却是个不知名的人。
她心中正诧异——无缘无故,魏闵武给她这个做什么?
魏闵武将画拿过去,摊开了,喝了一口酒,噗一下全喷在画面上,那画的颜色逐渐变淡,山不再是山,水也不像是水了。魏闵武小心翼翼从边角开始,碾了碾,竟是分开成两层来。
章杏惊奇看着魏闵武揭开了上层,从中取了张薄若蚕丝的绸娟来。他将那绸娟摊在一张白纸面上,细细吹了吹,递给章杏。
章杏见上面画着殿阁楼宇,底下以重墨标注着弯拐出口,看了许久,才明白这是张地图,“这,这……”
“这是安阳的密道图,当年我们几个就是靠着这个出来的。”魏闵武说。
十几年前,他被压到安阳,营建新都,日子实在恶劣,衙役们根本就不顾他们这些劳工的死活,少吃少穿,那太寻常了,挨打受虐也常常都有。一年下来,同去的二三十人,活着不到半数。他要不是机警,攀上个老油条,也挨不了那么多年。
那老油子没来这里之前干过打盗洞挖坟偷死人东西的事,进来没多久,就察觉不妥。结了几个人,白天干活,晚上打洞,硬生生从宫里打到城外。这才逃过了一劫。
“这东西就这么一份,知道的人,除了你我,都已经过世了。你好生收好,日后许是能用得上。”魏闵武的脸和眼睛都红了。
当年参与这件事情的人,都发过毒誓,便是被抓了,也不能透露,否则不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连家小都不能好死。他们一伙六个人,同气连枝,除了两个没熬过来外,都从那地道里爬了出来。这其中他年纪最小,老油子便将东西放他身上了。后来逃亡中,又有一个没能活下来。入了马帮后,老油子过了年把安稳日子,旧病复发,也跟着去了。剩下那个,早年在走马帮途中遇到了瘟疫,也没熬过来。
这么些年,这么多人,只剩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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