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去看看。”林勺对还弯着腰等待自己吩咐的王福摆摆手,率先向正殿内走了进去。
一进大殿,屋内躺在地上乱七八糟的家具立即让林勺下意识地缩了缩脚,随后才给自己找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抬头向蓦然静下来的地方看去。
尽头的躺椅上,慕容冲斜斜地倚在上面,本该严谨庄重的浅黄色衣服凌乱地罩在慕容冲身上倒显出了一种别样的诱惑。林勺嘴角抽了抽,为自己第一时间竟是这种想法感到抑郁:难道滚过一次就能忽略慕容冲的未成年,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诱人的地方了?暗自吐槽了一番之后,他走上前,扫了一眼慕容冲肩头的血迹以及某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手中沾血的匕首,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女人这时候好似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手一颤,手中的匕首掉了下来。她慌张又哀怨地跪到林勺脚边,哭喊道:“陛下,陛下……臣妾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林勺垂头俯视着女人,反问道。
林勺的语气十分平常,但在这种情景中,越显正常的语调越让女人感到不安。女人整个身子一颤,猛然扑向前抱住了林勺的双腿,痛哭流涕道:“是的,臣妾是为了陛下,臣妾真的是为了陛下啊!”
对待美人,林勺还是有几分耐心的,哪怕被人这么毫无形象地抱着双腿也只是拧拧眉,弯下腰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拿开了她的手臂。
林勺转身坐到慕容冲倚着的躺椅上,将冷眼靠在里面的慕容冲捞到自己腿上,先是帮他把挡住视线的发丝拨到后面,然后用身体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将慕容冲的衣服褪下了一些,露出吻痕和刀痕交相辉映的肩膀。
也是这一匕首没有用对力道,刀痕深浅呈现一个斜坡,最深的地方也不过镜片那么厚,最浅的地方只堪堪划破皮。林勺状似漫不经心地给慕容冲合上衣服,转过身问女人道:“你倒说说刺杀慕容冲怎么就是为朕好了?”
女人闻言,大胆地抬起头,满含愤懑和嫉妒地瞪了眼林勺怀里神情淡淡的慕容冲,底气十足道:“他就是个祸害,他就是苏妲己,就是褒姒,陛下若再这样留下他,朝堂迟早要乱,国家早晚要完!”
女人实在太胆大妄为了,身为后宫嫔妃不仅干涉朝堂正事,竟还敢当着君主的面断言其必将亡国。其他在场的下人早已把头压到最低,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而林勺这个源头显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在意。
林勺把玩着慕容冲的发丝,找不准重点似地问:“朕很好奇,爱妃是如何推断出这样的话的。”
“我……我……”女人被林勺这么问,支支吾吾了半响,说道;“长安大街小巷早已传遍了。”
“是吗?”林勺接着问:“那么爱妃常年身居后宫,怎么会知道长安街巷的传言呢?”
“那是……”女人一时没话了。
她当然没话了,因为这些本不该她知道的事情都是宫外之人特地告诉她的,并且就刺杀慕容冲这件事恐怕也都是那人诱导的。
“爱妃叫什么?”林勺突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女人一愣,周身的气息有些柔和了下来,“回陛下,臣妾王玉茹。”
“……王玉茹。”林勺沉吟了片刻,看着脚下不过十□□岁的女子,出其不意地问:“王猛和你是什么关系?”
女人奇怪地看了林勺一眼,还是乖乖地回答道:“陛下已有些时日没见过臣妾了,陛下的后宫美人成群,一时忘了臣妾的来历也是正常,臣妾王玉茹,乃是王丞相的义女。”
“哦。”林勺点点头,这就不奇怪了,有其父必有其女,父亲一心想捅了慕容冲,只苦于桶不到,教导教导自己的女儿,让其继承衣钵也是正常,“你若想继续在后宫安然地待下去,以后你义父的话就少听点。这次的事朕就不和你多计较了,只罚你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下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朕不仅拿你是问,你的义父朕也不会放过。”
听前面王玉茹脸色还挺好,听到林勺说不会放过王猛时,王玉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失声问道:“义父一心为大王,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陛下之天下立了不少汗马功劳,陛下当真要为了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存在问罪臣妾的义父?”
林勺很好地诠释了一名昏君暴君该有的反应,他微弯下腰拍拍王玉茹的脸,直视着王玉茹的双眼,残忍道:“爱妃这就居功自傲了呢!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问罪一个小小的王猛需要谁的同意?”
话音刚落,王玉茹心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喃喃念道:“陛下……他是祸害啊,您怎么能……怎么能如此……”
林勺低笑一声,也不再回话,拉紧怀里若有所思看着他的慕容冲,往躺椅里缩了缩,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半躺了下来,让慕容冲半趴在自己胸前。
“你们将爱妃带回去,别让她到处乱晃。”林勺看向王玉茹带来的一众婢女,吩咐道。
“是。”婢女们哪敢有什么异议,连连点头称是,上前要去扶起王玉茹。
王玉茹可不会让他们轻易如愿,她挣扎着躲开婢女们的手臂,疯疯癫癫地摇头退后,不停地重复道:“不不不,一定要杀了他,要杀了他,他会害了陛下,害了义父,害了所有人!”
“娘娘!您别闹了。”打扮稍显精致的婢女不死心地上前,拉住王玉茹的胳膊,劝道。
王玉茹依旧没有听下去,一挥手将婢女的手臂甩到了一边。正于此时,王玉茹一转眼看到了被她丢在一边的匕首,双眼猛地一亮,快速抄起匕首就站了起来,向躺椅上躺着的两人冲了过来。
“大王,小心!”刀光一闪,王福急声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林勺目光一凝,意识里选择了保护慕容冲,在匕首扎下来的那刹那翻身将慕容冲挡在了身下。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林勺愣了一愣,微微支起身,眨眨眼看向身下痛苦地皱着眉头的人,似有所感地回头看去。
“滴答——”一滴血顺着慕容冲握着的匕首滴落下来,在林勺的脸颊上晕开。
“去死吧!”王玉茹振红了一张脸,赤着眼,大喝一声,使力将被慕容冲握着的匕首往下按去。
手握利刃哪里能坚持多久?好在,在慕容冲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王福已经及时上前用力推开了王玉茹。
王福气得跺跺脚,指着摔趴在地上的王玉茹,大声质问:“如妃,你疯了吗?难道你连陛下都要谋害?”
王玉茹呆呆地看了看跟着摔落一边,染满了血迹的匕首,又瞧着林勺,双目涣散开来,不知做何想法。
林勺蹙眉冷视了王玉茹一眼,抹掉自己脸颊的血迹,爬起身,并将慕容冲扶了起来。他掰开慕容冲血淋淋的手心瞧了一下,脸黑了黑,“别管她了,王福你快去叫御医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王福应声,匆匆忙忙走之前还不忘让人将王玉茹拖走。
“不是恨我吗?怎么还替我接下这一匕首?”林勺掰着他的指头,揉揉他纠结在一起的眉头,随后找出一块绢帕擦拭着他手心周边的血迹,问慕容冲道。
“她想杀的是我,我不需要你来替我受伤。”慕容冲抿了抿发白的嘴唇,说道。
“不想欠下人情,怕以后杀我的时候不好下手?”林勺好笑地问。
现在不杀,非要多出那么多折腾。心态扭曲的人真难理解。林勺想。
慕容冲瞥了他一眼,忽的对他露出微微一笑,猜不透意义的。
林勺:“……”
“怎么了?”慕容冲歪头,展示着自己的酒窝。
“没什么。”林勺偏开脸,放下慕容冲用绢帕草草包扎的手,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声。
慕容冲轻笑了一声,同样向另一个方向偏开头。转开的瞬间,脸上的笑容立马被木愣取代,弯弯如星月的笑眼里也只剩下一片黑沉。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王福带着御医进来了,御医还是慕容清河死的那一天给慕容冲包手的那一个。他一进来就看到了慕容冲那只受伤的手,十分不赞同地斜了慕容冲一眼,随后才跟着王福向林勺请安。
“好了好了,别在那儿磨蹭了,快起来给他看看吧。”林勺磨蹭到躺椅边缘,又将慕容冲拉了过来,对御医命令道。
“是,臣遵命。”御医叩首,背着药箱站起身走上前,招呼不打一声就解开了慕容冲手上的绢帕。一眼之下,御医眉头一皱,放下了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开始仔细处理起慕容冲的伤口。
“这些天注意不要让伤口沾到水,如果不想以后留下痕迹就不要吃一些刺|激性或带颜色的食物。”御医面无表情地嘱咐,解决他的那只手,又道:“肩上的伤给我看看。”
这话出来,林勺和慕容冲同时愣住,林勺更是无言地看着慕容冲肩膀上被划开的布料,脸色有些讪讪的。看伤口没啥,但你不能指望御医只透过划开的布看伤势吧?大家都是男人,慕容冲甚至还是个小孩儿,脱个衣服给御医看病同样没啥,但是他们不能忽略慕容冲肩膀上一片狼藉的吻痕啊。
“你在等什么?难不成还等着伤口感染再来包扎?”御医不知道他们在纠结什么,医者之心让他不由带上了责备的语气。
慕容冲睫毛一颤,看上去极为乖巧地盘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林勺见此,手握成拳,抵着嘴干咳了咳,从躺椅上下来,站到慕容冲身前,对王福等人吩咐道:“你们去外面候着吧!”
“是,奴婢/奴才遵命。”一众人作礼,鱼贯而出。
门关上后,大殿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几个度,御医吹胡子瞪眼,郁闷道:“陛下,看个伤口需要这样吗?”
林勺翻翻眼皮,不答话,替慕容冲将一边的衣服拉开。布料由于长时间与血迹接触,有些地方已经黏在了伤口上,林勺这么一动,慕容冲不由疼得咬紧了牙,双眼也跟着眯了起来。
“忍着点。”林勺眉头一挑,猛地将布料从伤口上撕了下来,新鲜的血液立时像找到了出口,汩汩流出。
“撕开了也好,好处理。”御医并没有看到慕容冲肩膀的情景,但就那么听着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背对着两人,慢悠悠从药箱里取出一些新的工具,捧着东西转过来。
“陛下,请您让一让。”上前一步却仍被挡住所有视线的御医不得不皱眉提醒道。
林勺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尾,慢吞吞地移开了脚步。
“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看一下都不能,以后还都别看病了。”御医特看不上林勺磨蹭的样子,以为林勺是不喜欢别人看到慕容冲的身体,忍了忍没忍住,自以为没人听见地嘟嚷了一声。嘟嚷完了,也不管旁边无语凝噎的林勺,转而正过脸,一下子撞上了慕容冲斑斑驳驳的肩头。他嘴角抽搐,一脸看禽兽的目光看向林勺,“陛下,慕容公子还小,您稍微节制点。”
林勺望望天,一派果然如此。
明明是慕容冲自找,明明他已经很节制了,明明他很君子了,所以说他到底在尴尬心虚个什么?
“咳咳……您老先给他包扎吧。”林勺干咳。
苻坚对待臣子一向不错,众臣子尊敬他的同时有些话也是直言不讳。现在换了什么都不在意的林勺,御医也没察觉出哪里不对,由此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林勺面前说些臣子本不该说的话。
御医见林勺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先是专注于慕容冲的伤口,罢了才对慕容冲再一次交代道:“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知道爱惜?别三天两头地弄得一身伤了,你这年轻人经得起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不时这么跑来跑去。”
御医毕竟是个医者,直言说的不外乎身体健康上的问题,也是为其本人好,慕容冲自然不会不识好歹,自己拉起衣服,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嗯。”
御医听慕容冲应了下来,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收起工具和药粉药膏,不忘又对林勺嘱咐一句:“陛下,这几天你就忍一忍吧,慕容公子这伤口也不方便。”
林勺现在解释也解释不清,一摊手拍在自己眼睛上,不去看御医语重心长的表情,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我有这么禽兽吗?”林勺咕哝了一句,另一只手对御医挥了挥,说:“您老下去休息吧?别传出去又说我虐|待臣子。”
“虽然臣只是个御医,本不该说这个,但还是请陛下在私下的时候也注意一下您的自称吧。”御医没听到林勺之前的咕哝,劝谏上瘾地最后说了一句,心满意足地背起药箱准备告退。
直到御医的脚步声没了,林勺才长叹了一口气,拿开手,转了个方向,背朝着躺椅倒了下去,“唉,这些上了年纪的文臣是不是都这么唠叨的。”
慕容冲坐着缓缓转了半圈,面朝着林勺,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侧头看着闭着眼似乎烦不胜烦的林勺。
“不过他说的也对,你好像确实总受伤。”林勺喃喃了一声,睁眼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王玉茹伤到?”
“身体没力气。”慕容冲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勺的双眼,坦言道。
林勺嘴角一顿。
没力气,为什么会没力气?还不是因为昨晚的事。
“也没有料到。”沉默了半秒,慕容冲又补充道。
“下次注意点,我会给你殿里多调一些人手。”林勺默了默,说。
“嗯。”慕容冲没有异议,带着鼻音软浓地应了一声,随后顺势侧躺在林勺身边,蜷了蜷了身体,往林勺怀里靠近一些,闭眼道:“我累了。”
林勺一愣,看看埋在自己胳膊下的小脑袋,微微摇了摇头,抬起靠近慕容冲的那只胳膊,绕过他受伤的肩膀,落在他的腰背上,无言地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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