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远处传来踏碎积雪的声音,我眉头一皱,怎么这个时候会有人来临波亭打扰我,抬头望去,只见几盏宫灯掩映下,长乐公主只带着两个侍女和小六子向这边走来。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十年夫妻,相敬如宾,这个女子仍然像当日我们携手离开长安之时那样深情不减。
为了观赏雪景,我特意不许人将临波亭周围的积雪扫去,石径上也是如此,见她在侍女扶持下踏着深雪跋涉而来,我忍不住上前相迎,一走出临波亭,寒风扑面而来,我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更是心中一痛,紧走几步握住长乐的素手,道:“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做什么?”说着,连忙拉了她走入临波亭。
临波亭内,灯光如雪,我忍不住望向长乐恬静清丽的容颜,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即使是在回到长安之后,她也经常需要在宫廷之内周旋,应对各种明枪暗箭,为我争取一个安乐自在的空间,可是不论是时光如何流逝,她的风姿却是没有丝毫减损,虽然眉目之间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可是却只能让她更加动人,犹如一眼沁人心脾的清泉,虽然沉默幽静,却是甜美怡人。握住她冰冷的双手,看向她被寒风吹红的玉颜,我一声轻叹,已经轻轻吻住她的樱唇。
长乐的娇躯轻轻挣动了一下,即使多年夫妻,她仍然不习惯在人前这样的亲昵,不过她也没有推开我,任凭我恣意爱怜。感觉到她的娇羞,我放弃了继续进攻的打算,笑道:“我没有事,你放心吧,不用为我担忧。”
长乐此刻的玉颜越发嫣红,迅速望了一眼在临波亭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四人,温婉地道:“我知你定有打算,我也不想问你,只是雪夜寒冷,你也应当加件衣衫,小六子,拿过来吧。”
小六子抱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长乐公主抖开明黄的包袱皮,取出一件雪貂皮大氅道:“这是皇嫂今日令人送来的,是幽州今年的贡品,最是轻薄暖和,我不管你是赏雪还是赏月,总要加件衣裳才是。”
我任凭她替我系上大氅,然后再度握住她双手,满意的点点头,她的手已经恢复了暖意,伸手挽住她的纤腰,我笑道:“既然来了,就陪我一起吧,看看这波心冷月,天上寒星。”
长乐抬起头,不去看天上的星月,却是看向我,不语嫣然。我只觉得心中平和安乐,真希望时光永远停滞在这一刻才好。
这时候,小顺子等人都已经识趣地退得远远的,只留下我们夫妻二人月下絮语。挽着长乐,暂时抛却心中烦恼,专心致志地陪着她叙谈,心中一个念头涌起,又转瞬消逝,这样的月夜,长江之上,是否也有人在品味着无声的冷月呢?
千里之外,隔着浩荡江水,雍军的大营和南楚军的水营正在对峙,新月黯淡,明星一片,站在楼船之上,陆灿望着江心冷月,酹酒祝祷道:“唯愿苍天佑我,驱逐大雍强敌,护我社稷百姓。蔡将军英魂有灵,当谅我苦衷。”言罢,他看着手中蔡临的信物,不由唏嘘不已,日前,有人执蔡临信物前来求见,之后那人便要返回淮东去救蔡临,在自己坦言相告蔡临已经自尽殉国之后,那人当时便痛哭昏倒。想到自己舍弃淮东之举,纵然无人责备,也是于心难安。
他身后一人冷冷道:“大将军何必挂怀,是韦某先斩后奏,断绝淮东与建业的消息往来,若不如此,如何能够让尚相交出全部兵权,如今大将军已经掌控南楚全部军力,可以全力对抗雍军,牺牲淮东一地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淮东军软弱不堪,又是尚相嫡系,他们损失重些对将军只有好处,不是么?”
陆灿苦笑道:“韦兄何出此言,此事我亦是同谋,虽然淮东消息断绝,可是我怎不知裴云之能,淮东诸将,无有可以对抗之人,只不过为了大局,我只能伪作不知,和尚相在建业纠缠不清,以致淮东沦陷,蔡将军从容就义,唉,这是我的罪过,韦兄不过是为了我军着想罢了。”
韦膺神色一动,却只是淡淡道:“韦某所为何尝是为了你,不过是想你打个大大的胜仗罢了,你可有把握?”
陆灿但笑不语,道:“淮西一个时辰前军报至此,南阳大营崔珏部已经向寿春进发,而徐州大营这次没有在淮东露面地董山已经到了钟离,长孙冀亲领南阳大营十四万大军围困襄阳,淮西只有石观将军三万人马,雍军之意了然,是要迫我首尾难顾,我已传令钟离,守住三日之后便可退到寿春,若是实在不能安然退去,总是请降也无妨碍,这样一来,就可以将雍军两部都吸引到寿春。”
韦膺皱眉道:“你当真以为寿春可以对抗雍军么,石观之才不过中上,雍军却是兵多将广。”
陆灿肃容道:“守城之要,关键在于军心民心,石将军定能稳守寿春无碍,更何况云儿是我长子,又是镇远公世子,有他在寿春,则军民心安,寿春断不会失守。”
韦膺道:“可是只是倚城固守,终究是难以持久,更何况江夏大营也是水军为主,虽有三千骑兵,也是杯水车薪,你总不会让水军去和大雍的铁骑交战吧,那岂不是舍本逐末,九江大营又在这里和雍军对峙,裴云只需牵制住我军,寿春迟早不保,难道你就不担心爱子的安危么?”
陆灿淡淡道:“身为陆氏之子,他当有舍身为国的打算,更何况此战我已经有所准备,这次雍军主要是针对淮西而来,淮东是陷阱,襄阳和葭萌关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目标,只可惜,雍军既无人统率大局,又没有出动东海水军,此必是雍帝轻视我南楚将士之故,陆某当给雍军一次重击,令雍军铁骑再不敢窥伺淮南。”
韦膺闻言,默然不语,这一刻,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陆灿身上爆发的战意杀机,或许选择这个男子,当真是他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既然如此,自己便要为他考虑周到,定不能让他受权臣奸佞所害。
想到此处,韦膺试探地问道:“扬州郡守胡成可是已经在大将军营中?”
陆灿眉梢一扬,道:“不错,此人弃城而逃,舍弃扬州千万军民,着实该杀,渡过江来,此人还妄想回建业去安享荣华富贵,却落入我的手中,我已经决定渡江作战之前,用他的人头祭旗。”
韦膺叹气道:“此人虽然无耻,可是他乃是尚相亲选的郡守,据说用了三十万金买这个郡守的官位,这次回到南楚,又遣家人贿赂尚相二十万金,尚相的文书明日就会到了,令你将他送回建业处置。”
陆灿眉宇间闪过怒色,道:“好一个贪官,怪不得他在扬州公然走私海盐,原来是想挽回损失,尚维钧当真是糊涂了,这么一个人居然去做扬州郡守,怪不得扬州不攻自破,既然明日文书才到。”他沉吟了片刻,朗声道:“来人。”一个亲卫从外面进来肃手听令。陆灿冷冷道:“你回大营,传我军令,立刻将胡成斩首示众。”那军士应诺去了。然后陆灿似笑非笑地望着韦膺道:“韦兄也是想为胡成求情?”
韦膺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想大将军早些动手,免得和尚相冲突罢了。”
陆灿一怔,摇头失笑,望望对面江岸上大营中的火光,道:“韦兄可敢和我去窥营么?”
韦膺笑道:“大将军召我上船,不就是为了去察看敌情么。”
陆灿微微一笑,令军士驾着楼船向对岸驶去。此刻满天繁星,江心月冷,天地间除了寒风呜咽,便只有楼船渡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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