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汉国正处于多事之秋,风雨飘零之时,实在不易做这种可能引起社稷震荡的事。何况圣上随口之说,当不得真的。”
陶谦神色凝重,不再做声。他大概也想到大汉朝官宦之间的权利斗争由来已久,其血腥残酷,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元固,你难道也是这个想法?“张温眉头紧锁,轻轻问道。
盖勋莫测高深地笑笑,说道:“这么做,诚如伯信所言,后果难以预料,所以,如何做得巧妙,如何达到陛下的要求让西凉人自己出钱,如何让各方势力都满意,这就要看我们采用什么样的方法了。我今天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你们商议这件事。”
“现在,西凉平叛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候,我们却没有钱了,国库也没有钱了,然而陛下却说西凉人有钱,叫我们自己解决。所以大家想一想,如何处理此事。总之,西凉平叛的事不能一拖再拖了,再拖下去,陛下显然不满意。”
陶谦迟疑了一下,问道:“陛下就这么一句话?”
盖勋笑了,他望着陶谦说道:“当然了,难道还要陛下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吗?那要我们这些大臣干什么?”
张温愁眉苦脸地站起来,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慢慢地来来走去。
桑羊低头沉思。
“陛下在圣旨里会不会多说两句?”陶谦还是不死心,问道,“对西凉的贪官下手,牵扯面太大,如果有陛下的支持,那我们……”
“陛下当然不会公开表示支持。”盖勋笑道,“更不会为此事下旨。如果陛下专门为此事下旨,这和陛下公开表示支持有什么区别。朝堂之上的事情复杂,陛下无根无据的,怎么好直接说西凉有贪官,西凉的贪官有钱。他也只能通过我,告诉太尉大人这么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说起来,陛下也算是体谅太尉大人的难处了。”
说着他从怀内掏出一块黄绢,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递给张温,说道:“这是陛下给我的手诏,请太尉大人过目。”
张温赶忙大礼拜领,恭恭敬敬地看了一遍,立即又还给了盖勋。
“元固,你在西凉为官几十年,知道许多内情,熟悉西凉的情况,一定有办法。”张温说道,“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以国事为重,大家同心同力,一为陛下分忧,二来也是为了西凉的百姓啊。元固,你有主意吗?”
盖勋沉吟了一下,郑重说道:“大人,那我就直说了。”
张温挥挥手,叫他赶快说。
“办法是有,但如今,西凉是太尉大人说了算,所以这件事情不论是大是小,责任都是太尉大人的,将来如果太尉大人因此受责,被免职罢官……”
张温苦笑道:“我知道,圣意难违啊。现在,我顶着太尉的帽子,率军在西凉平叛,成也好,败也好,责任当然都是我的。”
“如今,西凉平叛处于最关键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因为没有钱而导致西凉平叛功亏一篑,我回京后自然没有办法向陛下交待,丢官罢职不说还要受人嘲笑。”
“如果平叛成功,虽然得罪了一帮奸阉权贵,但最多也就象皇甫嵩一样回家养老,却争回了一世英名。”张温长叹一声,神态苍凉,意味索然地说道,“只要陛下心里有数,不受奸竖构陷,诛我九族,我就很知足了。”
盖勋同情地望着他,安慰道:“大人不必如此沮丧,事情的发展很难预料,也许我们可以平安地度过这一关。”
“大人知道凉州刺史府的长史程球吗?”
张温和桑羊对视一眼,心里一惊,点了点头。
陶谦说道:“我曾经听皇甫大人说,他是西凉的巨贪,但后台强硬,没有人动得了他。大人难道要从他身上开刀。”
“对,响鼓不用重敲。程球就是西凉的要害,打他一下,就能震慑整个西凉。太尉大人把他抓来,严加审讯,恫吓威胁一番,必然要惊动西凉官僚和洛阳权贵。然后太尉大人把陛下的意思透露一下,说一下难处,估计西凉的贪官污吏们为了身家性命,定会纷纷慷慨解囊,而他们的后台,那些洛阳的权贵们为了息事宁人,相信也不会闹到要和太尉大人翻脸的地步。”
“处理西凉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温和一点,这既符合陛下的心思,也符合大汉国的现状,对太尉大人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话是这么说,事情办起来却未必这么顺利。西凉的贪官都是老奸巨猾,软硬不吃,气焰嚣张之辈,许多人背后不但有后台,还有私兵,所以难免要动刀动枪。一旦动刀动枪,事情就闹大了,后面的事我就很难预料了,所以……”
张温连连点头,说道:“元固这个主意不错。”
“但是我们现在抓不到程球。”桑羊失望地说道,“他前几天被人从子秀山大营里掳走了,死活不知。”
“什么……”盖勋脸色大变,“消息准确?”
“千真万确。”桑羊说道,“是耿大人亲自来书说的。他说是李中郎派人把他抓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盖勋焦急地问道,“你快说说。”
陶谦拍手大笑道:“好,好。这种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桑羊赶忙把耿鄙的来书和李弘的来书说了一遍,随即又把这两封文书翻找了出来。
盖勋看完文书,气得把两卷竹简同时摔到地上,大声骂道:“两个蠢货,好好的事情硬是给他们闹大了。”
张温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对陶谦说道:“恭祖,立即命令快马赶到李中郎的大营,叫他把人给我送过来。”
陶谦站起来,不慌不忙地问道:“大人,这命令是送到平襄大营还是送到射虎谷?”
张温想了一下,说道:“先送到翼城,然后叫傅大人亲自跑一趟射虎谷。李中郎和傅大人的关系不错,让傅大人去说说,告诉他厉害关系,不要意气用事。”
盖勋听到傅燮的名字,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他和傅燮都是边章、韩遂的朋友,他也知道边章手上有西凉官僚贪赃枉法的证据,他还帮助边章收集了不少。但傅燮和边章都是嫉恶如仇的人,两人都经常念叨着要整肃西凉吏治,甚至说要不惜采用暴力。如果傅燮知道李弘抓了程球,极有可能煽动少不更事的李弘出手治贪。而李弘持节在身,手上有兵符,又有独立行事的权利,看到西凉贪官罪大恶极,势必义愤填膺,拍案而起。这样一来,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他从长安赶到雍县,一路上数次看到几百名髡头骑士纵马飞驰而过,那种杀气腾腾的气势,当时就引起了他的警惕。现在看来,傅燮不但成功说服了李弘,而且还把有关贪官的资料泄露了。李弘现在手拿证据,正在肆无忌惮的四下派兵查抄。
程球聪明一世,横行西凉几十年都安然无恙,临到最后却惹上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结果不但把自己赔了进去,把西凉的贪官污吏赔了进去,还把太尉大人推进了险境,把大汉国的各方势力都惊动了。
现在的西凉,不但叛乱未定,反而更加混乱了。
盖勋慨然长叹,缓缓坐到席上,冲着张温连连摇手道:“不要去了,不要派人去了,李中郎已经动手了。”
“大人什么意思?”桑羊急忙问道,“你猜到李中郎干什么了?”
陶谦兴奋地说道:“李中郎已经开始大闹西凉了,哈哈……,西凉越来越热闹了,哈哈……”
张温看看盖勋,又看看陶谦,不解地问道:“两位这么肯定?”
桑羊随即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骂道:“这个白痴,他吃了豹子胆了,这种事他都敢做。”他抬头望着张温,大声说道,“盖大人一路上看到李中郎的骑兵在京兆府,扶风郡一带纵横驰骋,十有八九都是他在下令抄家。”
张温神情呆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案几,小声道:“好。”
陶谦笑道:“他本来就是豹子,哪里会吃豹子胆,我看他是吃了虎胆了,哈哈……”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收了他的兵符。”桑羊气愤地说道:“如今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大人,你的处境……”
张温淡淡地笑笑,摆摆手,说道:“不要紧张。这都是你们的估猜,不一定是事实嘛。”
他停了一下,平静地说道:“如果李中郎已经动手,事情就没有挽回余地了。我们都被他捆在了一起,谁都脱不了干系。我现在就是把他杀了,也于事无补,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弄巧成拙了。没人相信一个小小的李中郎会自作主张,公开对抗西凉的官府,惩治西凉的贪官,拿宫中的侯爷们当阉人。”
“你信吗?恭祖?”
陶谦大笑,躬身说道:“大人,当然没有人相信了。陛下得到消息,一定想,太尉大人真是老当益壮啊,敢在西凉大展拳脚了。宫中的奸阉们得到消息,肯定要气得大骂太尉大人老糊涂了,竟敢和我们对着干,想扳倒我们,一定是老糊涂了……”
张温大笑起来,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我都老了,什么处境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你们不要当心我,还是当心你们自己吧。”张温笑道,“这个李中郎好厉害,我们都小瞧他了,不但打仗厉害,连这种事他都玩得游刃有余,不知不觉就把我们全部套了进去。”
盖勋苦笑。这种事只有傅燮才干的出来,狠啦,比老边狠多了。老边和文约被逼得没办法去造反,结果一世英名付之流水。他呢?这个时候估计正一个人躲在家里狂笑呢。下次碰上他,打断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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