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西南,崇山峻岭巍峨险峻,山上有座唐赛儿寨。唐赛儿寨原名卸石棚寨,是明初白莲教佛母唐赛儿曾长期在此安营扎寨,同官兵对抗。所以虽官方禁止,百姓们口语皆称此处为唐赛儿寨。
远远望去,这个寨顶很象女人盘在头顶上地发髻。它由数座互相连接的山头组成,山不算高却极为险峻。山寨凭险而设,四周都是危崖绝壁,从崖底往上看,仰不见顶;从寨顶往下看,居高临下,附近的山峦沟壑尽收眼底,民居只有拳头大。
这处山寨出入只有两条盘梯而降的小道。极为险要。可是寨顶却很宽敞,一个大寨又分做东、西、南、北四个小寨,每个小寨中都有一个自然天成地制高点,四个制高点遥相呼应,四寨之中南寨最高,拔地而起,险不可攀,红娘子就驻扎在这里。
一个矫健的身影正沿着盘山小路向山上飞奔而来。雪白地披风,淡青的劲装,一看就是杨虎义军的打扮。杨虎军本来没有统一的服装,打下几座府镇后,他们缴获大批未完工的布料。布料尚未染色,一片纯白,便裁剪开来,人手一块用做披风。铁骑快马行处,犹如一片白云,服装整束,果然气势便不同,杨虎军已被官兵称之为白衣军。
崔莺儿的大军与普通地白衣军略有不同,她的士兵皆以红布包头,白衣军中一看便知是红娘子地人马,这是与其他义军唯一不同的地方。红娘子也被白衣军称之为红帅。
那人冲上山寨,满头大汗走进了山寨议事大堂。
聚义厅内,红娘子婀娜娇美的身躯裹在一身红似火云的劲衣之内,披风也是大红色的,她端坐在首位上,两侧六七位将领,皆是崔家老寨的首脑人物,许多都是当年纵横北方绿林地一代枭雄。归隐多年后终于又重执刀枪。
刚刚上寨地大汉正在汇报军情:“日县、莒县、沂县相继被杨元帅大军攻克。现在他地大军已有五万之众,于是挥兵反攻青州城。衡王府与青州知府重兵护城,双方已激战两日,始终僵持不下,杨大元帅要我们立即赴援”。
红娘子秀眉紧蹙,迟疑道:“青州知州洛少华是个清官,毕真被调回京师后,他抚民安民,十分地用心,攻打青州城……?”
眸光一闪,瞧见几位叔叔伯伯都面露不耐之色,红娘子才惊觉自已现在是造反的,可不是昔日占山为王,还讲究个替天行道、只杀贪官,只要是大明的官兵,那就应该是杀的。叔伯们造反报仇之心甚烈,自已虽有心约束,使他们少造杀孽,可是若一直毫无作为那也断不可能。
于是她急忙话风一转道:“在座地没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言,咱们兵少,目前主要还是老寨的人马,青州城高险要,又有重兵把守,咱们这点人马去了,只怕作用不大,徒耗伤亡”。
在座的几位叔伯长辈都知道,别人夫妻是同床异梦,红娘子与杨虎是既不同床还要异梦,两人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还以为她不愿意为杨虎出力,不过既然造了反,那就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做生死一搏,岂能就这么安居山寨?
二叔程老实立即道:“红帅,杨虎地计议是,先搅乱山东全境,趁机扩招人马,积蓄钱粮,然后与刘六汇合,直入中原。我们现在也应趁机扩张势力,总是驻扎在山上,不但对我们不利,而且易引起太行各路兵马猜忌,总该有所行动才是”。
老四甄扬戈虎掌一拍,说道:“二哥说的在理,莺儿……啊不,大帅,咱们不去青州也行,可总在山上呆着可就叫人瞧不起了,咱们现在招的人马一共不足两千,这样下去怎么才能杀到金陵,取了周德安的狗头?”
红娘子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杨虎的手段我们用不得”。
程老实道:“兵在精可也不能以一当百,如今已成乱世,只有下山才有机会壮大。红帅不愿去青州,不如咱们一路攻去曲阜吧,吸引走一路官兵,也算是为杨虎解围。他就没什么说的了。再者,曲阜知府贪脏枉法,那狗官是毕真一党,坑害了无数百姓,咱们去宰了他,必定大获人心,壮大实力。”
老四甄扬戈急忙附和道:“是啊,这叫一箭双雕。咱们不如一路攻去运河。夏镇是官兵集粮之地,咱们攻去那里,可以得到一些粮草,还能断了朝廷粮道。然后经邹县攻打曲阜、郯城一带。
那儿不是有个啥孔老夫子吗?听说老孔家是世代做官的,不管谁做了皇帝,他都是大官,家里定是有钱的,咱们抄了老孔家。有钱有粮,就有人来投,必定声势大震。”
老六谢种财一拍大腿道:“对对对,我也听说过,听说他家祖上叫孔种泥。做官都做了好几十代了,是很有名地大官,他家一定有钱,杀去曲阜吧”。
他的孪生兄弟。老七谢种宝恨声道:“奶奶地,我们兄弟一个叫种财,一个叫种宝,结果啥也没种出来,他倒好命,种泥的居然做了大官,抄他的家!”
众山贼一听齐声应和,内中也有读过几天书的。知道六爷、七爷跟睁眼瞎似的,压根不识字儿,能听说孔圣人的字就很不错了,所以只是暗暗好笑,却不敢去挑他们地错。
红娘子咬着唇思忖片刻,秀眉一拧,霍地起身,英气勃勃地俏脸上涌起一片杀气:“好!我们下山。记住。我红娘子地人只杀贪官恶霸、只抄富商地主,一路之上不得学杨虎滥杀无辜。奸淫掳掠者,一概杀无赦!”
崔家老寨地将领们齐齐站起,轰然拱手道:“谨遵红帅号令!”
崔莺儿猛地一挥手:“拔旗起寨,攻打曲阜城,抄了老孔家,出发!”
张永、戴义、苗逵对司礼太监一职都眼热不已,不过虽说三人争执不下,却没有一个人去找杨凌为自已助一臂之力。因为私下一权衡,三人都觉得自已在杨凌面前未必比对方更有份量,如今乱中取利或有机会,如果让杨凌插手,一旦他决定帮助的人不是自已,反而完全没有了希望。
所以三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维持着目前这种微妙的局势,没有一个就此事向杨凌求援。可是李东阳拜访杨凌之后,杨凌立即入宫,邀皇帝踏青赛马,去外四家军演武练兵,回来后小皇帝便胸有成竹,勿庸置疑地直接下了旨意。
杨一清由兵部左侍郎迁吏部尚书,梁储入阁任文华殿大学士,刘忠任户部尚书,双方各给一个甜枣,算是暂时达到了一种权力均衡。
不过这一来,兵部尚书又出缺了,文臣武将们摩拳擦掌,正欲再搏上一搏,这块大馅饼却意想不到地落到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物手里,这位福星,就是宣府巡抚陆完。
这位仁兄是进京给刘瑾送礼的,因为迟到被刘瑾大骂了一顿;紧跟着因为在朝房里闲的无聊,帮皇上说了句好话,劝大伙儿别为了皇上没让大家给太皇太后下跪的事把皇上逼地太紧,结果坏了刘瑾的好事,又被叫去大骂一顿。
老陆愁的不行,于是去拜访了一趟杨凌,不料这事儿被刘瑾知道了,再次把他叫去,象灰孙子似的一通臭骂。
刘瑾三骂,把这泥人的土性儿给骂出来了,陆大人脖子一梗梗,横着身子就出了刘府,准备卷铺盖滚蛋,孰料随后刘杨之争斗地正紧,满朝瞩目,堂堂宣府巡抚陆大人就被人给忘记了。
直熬到今天,陆完才得着机会见驾述职。正德一听他报上名来,对他印象就挺好,因为那天他在朝房说的话,有人告诉皇上了。紧跟着刘瑾一倒台,有关陆完不畏权阉,当面力抗刘瑾。不献贿赂,从刘家昂昂而出,大义凛然的英雄事迹,通过他自已的渲染也传播开来。
他是天天蹲朝房等着皇上召见地,在那儿喝着茶水瞎嗑牙,整天跟朝官们吹牛皮,就有多嘴的偶尔跟皇上提起过这事,所以他一报官职姓名。正德想起这两件事,顿时龙颜大悦,便很高兴地和他聊了几句。
聊到当今乱匪战局,陆完是宣府巡抚,那地方几乎年年打仗,这人对军事还是很有几手的,于是和皇上攀谈一番,见解独到。很得正德赏识,于是正德一声令下:“宣府你不用回去啦,就给朕顶这兵部尚书地缺儿,主持剿匪大计”。
外廷至此算是平静下来,众人瞩目的就唯有司礼太监一职了。苗逵三人坐不住了。他们知道外廷能这么快处置完毕,小皇帝绝对是听取了杨凌的意见,却不知他对内廷安排是否也做了进谏。
现如今外廷已定,皇上对司礼监首领一职始终不表态。三人惴惴不安,已经沉不住气了,戴义提着厚重的礼物,头一个溜来找杨凌,想做最后试探了。
戴义来时,杨凌正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在花园里逗金鱼。两尾大金鱼被捞到浅底青花缸里,大嘴一张一合地吐着泡泡,杨家大少瞪着两只乌溜溜地大眼睛。看的十分得趣儿。
等戴义一到,喋喋不休地开始表忠心诉苦处,大讲自已如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功也有疲劳的时候,杨大少爷就不看金鱼了,他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面前这位脸上挂着一成不变地笑容,嘴巴一开一合却不吐泡泡的家伙。瞪了好久。直到瞪的困倦了,趴在老子怀里沉沉睡去。杨凌才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对戴义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
戴义一见大为紧张,连忙道:“怎么?莫非国公……不不不,是皇上已有了安排?”
杨凌慢悠悠地踱到葡萄架下,从石几上拿起一条薄毯给儿子搭上,然后坐在藤椅上道:“戴公公,坐”。
戴义小心地在一旁坐下,欠着身子听着他说话。
杨凌低声道:“戴公公,想必你也知道,皇上最信任的,就是我和刘瑾”。
“不错不错”,戴义陪笑点头:“如今刘瑾伏诛,您是皇上跟前第一红人,一言九鼎,无人能及”
杨凌淡淡一笑,说道:“戴公公,你知道吗?刘瑾那么得皇上信任,皇上不只是把他当做自已地内臣,还是自已地亲人呐,可是刘瑾数十条大罪一翻出来,很是伤了皇上的心。皇上是天子,是君上,却被刘瑾玩弄于股掌之上,欺骗了这么久,皇上很受触动啊”。
戴义若有所觉,小心翼翼地道:“国公地意思是……?”
杨凌幽幽一叹,一阵风来,带来一阵果木的清香,香风徐徐,掠起了儿子额头几缕乌发。杨凌替他掩了掩被角,轻声道:“戴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对你实话了吧,内廷司礼太监一职,久悬不动,那是皇上的一个饵啊……”。
“一个饵?”
“不错,一个钓鱼的饵。我到现在,仍得皇上如此信任,那是因为我已经成了国公,不会再触及国政。你们呢?皇上最信任、服侍他长大的刘瑾都贪权欺主,皇上会没有疑心吗?”
戴义怵然惊心,脸上变色道:“国公是说……皇上久悬司礼太监一职,就是想看看我们谁要去争、谁眼热这个职位?”
杨凌微微点头,戴义惊惶道:“幸好,幸好咱家不曾向皇上提起”,他倏地起身,向杨凌长揖一礼,感激地道:“皇上地心事,也只有国公爷您才知道。也只有您,才肯如此坦然告知咱家,戴义实是铭感五内”。
杨凌笑笑,说道:“坐,坐下,咱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嘛,我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
“戴公公,你说王岳权大吧?独掌十二团营、两厂一卫,是先帝爷最信任的内臣。当初内阁三老、六部九卿、满朝文武试图杀我、杀八虎,还得千方百计的巴结他,借助内廷之力,然而他们却最先倒霉,一夕之间成为阶下之囚,你说是谁地本事?”
戴义恭维道:“当时咱家就在司礼监,对此知之甚详,自然是国公爷您巧施妙计、力挽狂澜。国公爷使雷霆手段,一夜之间铲平内廷,待到天明,十二团营、厂卫司礼监尽握手中,待得文武百官上朝,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杨凌摇头道:“错了!若不是刘瑾率八虎哭求,稳住了皇上,我怎么来得及回京?若没有苗逵逮捕王岳。断了他们调动京营清君侧的念头,他们岂能这么快束手待毙?
还有这一次,刘瑾一朝失手,若没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张永还有牟斌巧施妙计,刘瑾焉能除掉?只怕此刻皇上息了怒。他又被赦回朝廷耀武扬威了”。
戴义眨巴眨巴眼,有点不明白杨凌的意思。
杨凌道:“内廷之险,永远来自于内廷。若没有八虎和苗逵,王岳不会倒。若没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张永。刘瑾也不会倒。他们那时,上得君心,下压群臣,得罪了内廷同僚,都落得了这般下场。
现如今呢,皇上忌惮于司礼监一职,把它当成一块试金石,试臣下忠诚之心地石头。一块钓出野心勃勃者的钓饵。欲谋其位,先失圣心;而一旦上位,下面又有其他几位手握厂卫和京营的实力,无论资历、权力、圣宠都相差无几的几位内官,你想想这司礼监首领一职,岂不成了一座要命的火炉,上下左右,四面烟火。谁受得了啊?”
戴义越想越怕。这哪是内相啊,这简直就是勾魂地阎罗令牌啊。戴义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国公指点,否则戴义浑浑噩噩,只怕自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多谢国公爷,咱家安心待在东厂,老老实实为皇上办事,只要皇上宠信,那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杨凌微笑道:“正是此理,不过若是其他两位上位,居司礼太监之职,那不是害了他们么?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况且只要他们安守现在地职务和本份,那就是你的好友臂助,不会生了嫌隙、断了交情,你也不想他们自蹈死地,然后换上个毫无交情的太监当西厂或者京营首领吧?”
戴义点点头,忙道:“国公有何妙计?”
杨凌笑道:“你今日能来,明日他们定是也要来的,到时我把皇上的心意稍稍暗示一番,他们就不会再起贪婪之念了。可是司礼监又不能空着,我看你们不如举一个忠厚老实地内监做司礼首领,这样你们就能相安无事,平平安安。
就象王岳、范亭他们,王岳是司礼太监,把持内廷几十年,下边范亭等大太监各司其职,既不受约束,又不怕被人剥了权,要不是他们受外廷蛊惑,逼宫乱政,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呢,哪轮到别人上位呀?你原是司礼监四大首领太监之一,对此应该深有体会”。
戴义想起王岳做司礼太监时,各大首领相安无事地情景,不禁连连点头。
杨凌若无其事地道:“你不妨循此例,主动向皇上举荐一个老实忠厚、没有野心的内监任司礼首领,这样对你现在地权力没有影响,又可以向皇上表白忠心,显示出你的忠诚和毫无野心,何乐而不为呢?唔……我看那个杜甫就不错,憨厚老实、资历人脉又比不了你”。
“好!多谢国公爷指点,咱家现在就回宫,向皇上举荐司礼首领”,戴义激动的满脸通红:“ 万幸啊万幸,幸好走了这一遭,否则失了圣宠、丢了性命,自已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来的值、这礼送的值啊!”
戴义连忙道谢离去,急匆匆地进宫去了,生怕别人抢在他前头向皇上表白自已大公无私。
苗逵提着厚礼登门了。
杨凌正趴在床上,享受着高文心的妙手按摩,他披上袍子,走到外间,和苗逵分宾主坐了,两人寒喧一番,杨凌推心置腹地道:“苗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对你实话了吧,内廷司礼太监一职,久悬不动,那是皇上的一个饵啊……”。
……
苗逵兴匆匆地走了,带着一种没有落进陷阱的幸福感。
张永随后来了,随后也幸福地走了……
内廷司礼监首领之职,意外地落到了忠厚老实地杜甫头上,更难得的是,皇上突然决断,调整了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人选,外廷还在余波荡漾、议论纷纷,内廷三巨头却众口一辞,空前的团结一,杜甫做内相,势不可挡。
朝廷中的权力争霸赛终于尘埃落地了,朝廷派苗逵为监军再赴霸州,与许泰一起节制霸州附近诸府道六万大军,开始围剿响马盗。山东巡抚调兵遣将,天津巡抚、保定巡抚各自奉命带军入山东,联合剿匪。
江湖争霸赛,硝烟方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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