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丈高楼入云天,过细雨,破云雾。似与天公比高,可终究没天高。便也就见不着,天上那一抹阳光灿烂了。
顶楼。
北风带雨,由虚掩着的窗台,吹入。轻拂过场间几人的发丝与衣裳,又撩起几页堆积在大圆桌上的信纸。尔后,它就像是一位顽童,甩一甩尾巴,便又从南面的窗户,悄然离去了。
哗…
坐在窗台边上的商贾男子,随手翻过一页账本,拿起毛笔往自个舌头上舔了舔,接着在账本空白处,写下几个小字。
“京都崩天,三圣联手,斩一道王者天罚,这是大事…”
又写下几个字…
“但,自家门口起这么大风,这事儿也不见得小呀。而,我们却至今没人收到准信。那,这风是不是太诡些了?”
吱吱…
商贾右侧,一位光头男子拧着根金枝,正挑逗着悬挂在窗前鸟笼里的,两只小金丝。有意无意间,他的余光总是瞟向不远处,那道肉山似的身影。
“这就得问咱们的金大掌柜咯。千万里南域,有金子的地方,就有金家的线人。若连他都没有准信,那咱们费再多心思也白搭。”
金枝触一触笼子里的金丝…
“我说得对吧小花梨,啧啧。”
“呵呵…”
巨大的肉山,抖了一抖。伸出巨大的手掌。从旁边的果盘中,拈起一颗紫得发黑的葡萄,放入嘴中,细嚼:“这事不急,用不了几天就能有准信了。你们要真闲得慌,就好好打理下翻帐的事儿吧。这事,才是急事…”
哗…
商家翻过一页账本,又写下几字。
“帐,自然要翻,我也是天天都在翻。只不过,这随手翻翻,赚几个银子也就罢了。若弄不好,把咱们的船给掀翻了,那可就嗝屁了。”
“呼…”
“你怕了?”厅堂另一边,坐在摇椅上的老妪,把着烟杆,吐一口白烟。
“赌这么大,谁心里不都得颤颤一阵啊?”
“怕就出局吧…”
巨大的肉山,扭头看着商贾:“没人会拦你。”
“呵…”
似笑非笑,翻一页账本,写几字,再翻一页。商贾就此不再回话。而,那座巨大的肉山,则接着扫眼此间其余五人。
沉声正色,继续缓缓说道:“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了。咱们商道有两利,小利与大利。”
“利小者,谋人谋财。有个金银万担,便可图一生荣华无忧。利大者,谋天谋势。与金钱无关,求的是宗族昌盛,与世长存无忧。咱们做买卖,向来讲究生生意意,谋财不害命。最终赚来的银子,还得有这个命去花。”
“这道理,我想诸位都懂…”
话缓,顿一顿,待回声稍逝片刻,恐怖的大嘴再咧开两分,继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是谋小利,还是图大势,诸位各取所需便是,金某绝不阻拦!”
话罢,声止。
剩最后一句重语,恰如虎啸山林的余势,与悄然入屋的微风,徘徊在每个人耳边…
久久不息。
“你言重了。”
轻摇着的纸扇,稍稍缓下一些速度。坐在圆桌边上的书生,单手执起茶壶,满上一杯清茶,尔后细细泯入一口:“同在屋檐下,哪能不同谋啊?”
“……”
咄…
放下茶杯,轻摇着纸扇,书生瞟去一眼坐在角落的师爷。而师爷则点点头,两人似乎在无声中,达成了什么默契。片刻之后,书生忽然转了个话风,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可知道,是哪一位大人物在岳阳布局?”
问题,有深度。而现在问出,则显得有些突兀。至少,这个话题不适合问,因为它在代表着一种怀疑的态度。
但,金不换也没介意,笑开的大嘴,收起咧痕。
“很快便知,不急这一时。”
“何时?”
“正月十五,瀛水河上。”
“……”
莎…
风随话落,漾起杯中涟漪,吹散一丝书生的发梢。
青丝拂脸,细长的眼眸,沉落三分。坐窗台边上记账的商贾,放下了毛笔,合起了账本。逗鸟的男子,跳了跳眉毛,停下了手间的动作。而,那一直无话的师爷,则拢着袖子,缓缓站起了身子,朝着北面的窗户迈开了步子,行思。
一息之间,短短八字,就宛如一面蔽日的乌云,顷刻便让此间蒙上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因为,这四字一话,在回答书生这个问题的同时,其实也是在隐隐约约地,预示着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沉,思。
正月十五,元宵佳夜。
于普通百姓而言,点灯礼佛,烧香敬神,一夜鱼龙舞。这是一个,不亚于元夜与大年的,佳节赏月夜。但,对于某些身在江湖朝堂间的贵人与大能者而言。这,则是一个,点灯哀思,烧纸焚香,缅怀故人的祭夜!
任谁都不会忘记,十三年前,那一个哀嚎传遍千万里大唐的元宵夜晚。
那一夜…
在举国欢庆,点灯赏月的同时,
五十万禁军,领旨带刀进太极。八十万天策,应令出骊山入东北。千百城池,万万守兵,执凶刃,列攻阵,战备大唐八方。月黑风高,长夜无眠,在那座通天高塔的一声令下!寒刀落,哀嚎起,血染长空!上至当朝文武百官,下至村镇小吏,归隐老臣,以及那片夏氏的四万里封土。只要能和那位三朝太傅扯上丁点关系的人和物,皆在一夜之间,化作了亡魂与春泥。
从此往后,朝堂之上,再无夏隐二字,亦无夏系一人,更无太傅一系。
而朝堂之下,那些受此事牵连的官员子嗣,则在真武山的那位大长公主的庇护下,被送到了岳阳七星。就此之后,七星院便多了个雅号。
人称,孤儿院…
至于,那一夜,另外一位主角的人和事,则更加广为人知了。
安王送妃入太和。
凄切哀嚎谁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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