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沾水,“谋”字之下再写一“利”字。
“所谓,万事利为先,共利者共赢。三位叔师祖为了能顺利把这万万数的岳阳战尸,伏子于大唐各处,必然会再次许以惊人筹码,更甚至与爷爷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协议。利用爷爷辅政三朝所积攒下来的最后能量与人脉,在当年停战之后的最短时间内,趁着大唐内务空虚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通各州郡要职关口,暗中安插人手,一手策划及包办战时死尸入册、转移、择址、墓葬等大小事宜。如此一来,便能很好地解释你的问题了。乱世之中,死人之多,无论生前是修者还是百姓,死后都不过白骨一具,鱼目混珠谁也察觉不出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那批被运送至各处安葬的岳阳战尸其实都是子虚乌有,而真正的战尸则被人以无名氏的方式运送至各处的乱葬岗,也就是养尸之地。”
夏寻话罢,墨闲静若处子未曾接话,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夏寻看着他一会,便问道:“师兄可有想法?”
墨闲看去夏寻一眼,道:“筹码与协议之间,我更倾向于后者。”
夏寻不置可否一笑,再问:“为何?”
“直觉。”
“额…”
食指不自觉地刮上鼻梁骨,夏寻轻笑道:“直觉倒挺准…呵呵。”食指放下,沾来茶水,夏寻再在“谋”字外画下一方框,连起来看倒有点儿像个“图”字,尔后他续道:“深谋需远虑,鼠目苟且寸光。败局当下,另图远谋的可能性确实远大于受近利。毕竟,唯有以合谋为前置条件,才可解释昨夜爷爷仅凭一缕附于千鸟身上的意识便能调动数里聚煞雷云的缘由。或许从本质上说,那片峡谷里的一切就是当年他与三位师叔祖联手所埋伏下来的暗局。所以如今回头看去,当年爷爷之选择北上苍茫教化蛮夷的根本原因,或许不在于中原势弱所导致的断臂求生,而是故意设局诱导京都把他在明面上的棋子连根拔除,制造出大唐境内再无太傅可用之兵的假象,以麻痹世人的耳目。实际上,他早已把筹码转移到了那一方方伏尸凶土里,以待时变。”
墨闲冷冷酣睡未醒的茶馆掌柜,尔后轻声冷道:“即使当年兵败,战后你爷爷依旧掌握大唐各地内政任免大权。如此伏谋,代价未免太大。”
“这只是表面…”
夏寻摆摆手,淡淡解释:“在喉之鲠怎能不除?倾巢之下怎有完卵?战后天子虽因忌惮爷爷的人脉不曾罢免他的职权,但兵权已全数掌握在通天塔那位手上,爷爷的太傅之位已如同虚设,其能量也会被一点点地蚕食殆尽。待日后国运稳定,清算必然如期而至。即便爷爷不归隐,十二年前的那一纸缴贼诏书,依旧会颁布天下。表面上的苟且,不如暗地里的向死而生,毕竟大战结束后,我爷爷确实已经一败涂地了。正是因为计算到了这点,他才会在大战末期选择与那三位师叔祖共谋,施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
话如和光,拂散遮蔽前方的迷雾。
聪明人之所谓聪明,是他们看待事物的思维异于常人。善算者之所谓善算,是他们推理问题的思路极致细腻。而善谋者之所谓善谋,是他们分析局势的逻辑超乎想象。三者结合,恍如天人,往往能在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好比现在,夏寻就是给墨闲这样一种几乎神化感觉。仅凭昨夜一幕,他便能推演无数,在经过层层抽丝剥茧后,他影生生地把一个个假设填充成了衔接因果的桥梁,至使尘封在时间深渊的谜团,逐渐露出真相。虽然,都只是推测,但细腻的思路,严谨的逻辑,却已让人不得不认可事实便是如此。
“我想起前日那大爷的一句话。”墨闲冷冷感慨。
“啥话?”夏寻问。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额…”墨闲很少夸赞别人,这让得夏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手指刮了刮鼻梁,笑道:“那师兄你倒是高看我咯。我能推演到的,你若静下心斟酌也能想得到。”
“谦虚了。”墨闲道。
“不谦虚,真话。”
夏寻摇摇头,一手抹掉桌上的图画,淡淡道:“爷爷布局向来讲究隐常人之不能隐,我们如今所见最多不过是覆于表面的尘埃。还有很多问题是我们无法揣测的。比如,引我们去到峡谷的那位胖道长,他到底是谁,又怎么会晓得爷爷的布局。又比如,爷爷在这个伏尸之局里到底扮演怎么的角色。断龙、养煞、炼圣尸都是三位师叔祖的手段,那他的目的又在哪里。这些都是我都看不到…”
“会不会和那缕鲜血有关?”墨闲问道。
“肯定有关系。”
夏寻斩钉截铁地回道:“从昨日的势态看来。你和我,甚至还有纯阳那位老婆婆,都对那缕鲜血有所感触,这不会毫无理由。”
“但昨夜太险。”墨闲道。
“我知道险,但我控制不住。”
“为何?”墨闲问。
夏寻抬起眼,认真地看着墨闲,问道:“或许你不相信,昨夜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确实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意识。而且,我总感觉那缕鲜血和我存在着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又或者是我意识里的一部分,我甚至能从中看到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这种感觉,我从未有过。”
“……”
剑眉稍稍沉下一线,墨闲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遮天所封。”
“你也这认为?”
“恩。”
“……”
夏寻无话。
每当涉及那道封印他十数在的遮天镇印,他总会变得茫然。就像逗留在岸边的馋猫,看着河里的鱼,总想跃身入水,却奈何天生俱水,被自己冲动的念头乍起一身毛。
心思被乱去,唯不时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聊打发去时间。青石阶趴着的老黄狗晦气地走了,上头始终没落下过骨头。呼呼大睡的掌柜兼小二醒了,午后的太阳太毒辣,把他给热出了一身大汗。然而,饭菜却冷了,于是乎着青衫的少年郎便请来掌柜的帮忙全数回锅,再烧去一番。而对于那一桌子不曾动筷的饭菜,掌柜子则也已经见怪不怪,据那青衫少年说是特意留着给来接他们的人的。
只是大半日过去,人影都没见着半个…
“喳…喳喳…”
猪油爆炒猪肝,烈火焰焰烧起肉香,惹黄狗垂涎,又徘徊回门下。知了蝉鸣,黄莺嬉戏,红茶泛黄,聚在大茶树下唠嗑的居民逐渐四散离去。樵夫背起砍刀又上了山,渔家撑木筏打捞起早时撒下的网,镇子里的妇女陆续收拾去晾晒在地堂的衣衫,换上新腌的鱼干。孩童玩闹,躲进谷场的箩筐,嘻嘻哈哈。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景色怡然,如万物自然生息之韵律,不受世俗铜臭之约束,自由且安详。
让人打心眼里迷醉…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