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寻沉沉摇头,说道:“你是你,即便你说你是我的前世,但你还是你,拥有属于你自己的记忆。而我则是我,我虽是你的今生,但我脚下的路是我一步步走出来的印迹。所以,你不是我。我才是我。”
“真是这样么?”
“就是这样。”
“……”
夏寻这回回答得肯定,万千白衣人影轻轻地笑着,没再往下说。
夏寻接着再问道:“你是要借尸还魂?”
万千人影思片刻,尔后淡淡回道:“我无需借也无需还,更不存在你想的那般。当你走到了那一步,万物归源,我就是你,你便是我。”
“不,那不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那只是你。”
“那也是你。”
对话似乎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极其无聊的争论。
夏寻再次摇头,他知道人影所说的那一步是哪一步,但他没就此深说。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万千人影的面前赫然是一丝不挂,内心所有思绪都能被完全看透。所以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如果我没理解错,寿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应该是。”
“那就没错了。我就奇怪,我的脑袋里为什么出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记忆就已经开始在我的意识里蛮横地生根发芽。所谓万物若归源,我想我也只会成为你的土壤。即便你为土壤我为茎叶,开出来的花朵依旧有你的脉纹,这两个结果我都无法接受。”
“你似乎很担心这个问题。”
“不是担心而是恐惧。”
“你恐惧我与你同在?”
“是的。”
夏寻毫不回避应道。
万千白衣人影似有不解:“你是否没理解清楚。融合只是量变,而非质变。万物归源,你依旧会记得你是谁,你曾经的记忆不会因我的存在而湮灭,而你却会因我而得到你一直以来所梦寐以求的。”
“不。”
夏寻话未起依旧先吐一个不字。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想法,但他还是稍稍理清思绪方才再说道:“量变就是质变,我虽然会记得我所曾经历过的一切,但我也会感受到你的刻骨铭心,惊天伟绩。一缸墨添一杯水,墨依旧是墨,水也会成为墨。你的岁月比我悠远更精彩万千,我所经历的一切在你面前都如尘埃草芥,干枯而单调。若与你同在,即便我是今生,都会变得微不足道甚至于可笑。虽然你确实能给到我所梦寐以求的,但我梦寐以求的却永远比不上我现在所要珍惜的。我这个人非常怕死,在你出现之前,我在这永无光明的世界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我害怕自己会永远留在这里,也害怕极了这里的孤单与虚无。所以我不想成为你。”
话到最后,声越激昂,铿锵决绝。
就如某些人所认为的那样,夏寻真不像一位谋者。
他能以玲珑之心一眼看穿隐藏在迷雾中的真谛,分清楚事情的轻重,但他却往往给人以预料之外的抉择,死死坚守着自己所认为重要的所谓底线。现在便是如此,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自己是谁,拥有何等惊天伟力。也清楚许多自己曾经不清楚的事情,比如他爷爷真正想做的那件事情。那就好像一条路,当他顺着路走到他爷爷所铺垫数十载的那一步时,所谓万物归源,便是杀局重启,他就能得到他十数梦寐以求且足以傲视人间的力量,但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拒绝。只因,他的记忆不容得被稀释,即便稀释他的是自己前世记忆,那也不行。
夏寻的抗拒似乎超出了白衣夏寻的预料,纵使他能看透夏寻内心所有思虑,但他却依旧不能理解夏寻抗拒的初衷与理由。就好象一位孤苦伶仃的乞丐路过堆满珍宝金银的大山,他却嗤之以鼻地吐了一口痰,咬一口冷飕飕的臭馒头,想也没想掉头就走。不可思议是矛盾的极致的源头,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出夏寻这般选择,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很可笑的笑话…
黑暗无边,混沌无序。
时间在寂静中潺潺流淌。
万千尊幻化的人影以及夏寻都宛如沉于河底的磐石,任凭河水冲刷着自己的躯体,沉沉无话,变得生硬。时间无法量化,冥冥中是千年一瞬,又好似一瞬已逝千年。千年之间,两人再无话。唯混沌时空永恒地定格在黑暗之中。
千年时间让夏寻默默地想了许多事情,也掂量了许多事情。
虽然他始终抗拒着眼前这个自己,但他却不得不接受某个事实…
过了许久以后,夏寻才缓缓重新说道:“我想,我会走到你们所安排的那一步。”
“为何?”
万千人影没再说话,说话的是最原始的那袭白衣:“既然明知这并非你的初衷,为何还要走到那一步?”
夏寻道:“因为,这是你未走完的路,也是我爷爷穷极半生的心血。于孝道于仁义都不该因我一己之私而付之于东流。这也是我为人子孙该做的事情。”
白衣夏寻想了想,沉声道:“若如此,你便可拥有我的一切。”
“不。”
夏寻想都没想果断否决:“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你前世的路我在今生替你走完。但走完之后,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们再也互不相欠。即便爷爷不同意,我也会竭尽所能把你从我的身体里分离,甚至于毁灭。”
“没有我,你将沦为草芥。”
“草芥同样也能倾覆荒野。”
“你这样做值得么?”白衣夏寻问道。
“没有所谓的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你我若融合归源,我便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这于我于你都是一种折磨与亵渎。我另可死去,也不愿意让我的思想爱上你所爱的人,受你所受的殇。更不愿意让你去侵犯我的情感,去爱我所我爱人,让我所爱之人受到伤害。这才是我的初衷。”
“……”
在这片混沌空间里,夏寻的思维似乎变得清晰无比。
话语之间始终都是那么的肯定与强势,不存在丝毫停顿。
白衣夏寻闻言一诧,虽然闭着眼睛但不难感受夏寻这番话给他带去的震撼。无形之中,夏寻能隐隐感觉得到,一缕因惭愧而难以自容的情愫随之缓缓在白衣夏寻的内心蔓延开来,如一棵小草迅速生根发芽而后散播种子,逐渐长满虚无的黑暗。这是情,人间的真情。这是夏寻让他看到最真实的东西。他始终以为前世今生不过轮回,自己始终是自己,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前世有前世无法割舍的情感,今生亦有今生临死不屈的情缘,两者虽同根但却完全不同道。夏寻不容他沾染的,他又如何曾容得夏寻侵犯?
君子之情,重于生死。
这前世今生才是矛盾的核心。
也是夏寻毫不犹豫拒绝的重点…
白衣夏寻寻思着回神来,忽然意味深远地缓缓念道:“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履霜,坚冰至。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括囊,无咎无誉,黄裳元吉。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利永贞。”
拗口难明,这段话也是一则出自那本无上道藏的卦象,而且其中深意对照此间,更玄奥莫测,他似乎是在告诉夏寻一道解局的思路。夏寻听之隐约能明白其意思,黑暗混沌之中,他看不见自己的四肢,却也拱手抱拳躬身作一礼道:“谢谢。”
“不必谢,帮你便是帮我。”
“但也要谢。”
白衣夏寻沉沉摇头:“随你吧,但记住,这是你唯一可以阻止我归来的方法。你的身体与众不同,拥有着一些我也无法解释的东西。它已远超出圣人手段,甚至仙人也难为,你必须自信探索。当你走你爷爷安排的到那一步,前世所欠的情缘孽债我都会帮你一一了断,而你还能否继续再往下走,便看你今生的造化。如今前世已经觉醒,恶念深重,善念微末,我也无法控制。先前占据你身体的便是前世之恶。遮天若再有损,他便能吞噬善念完成自我。届时他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你不融合也得融合…”
“莎…”
话道后尾声愈小,在白衣夏寻说话的同时,幻化在无边黑暗之中的万千道人影如尘沙一般徐徐崩散。当话说完,万千道洁白的华光突然绽放,如万千颗太阳顷刻照亮了无边暗黑,茫茫一片雪白。
眨。
沉睡在床榻上的夏寻,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
(这一章写得玄乎,因为内容实在太重要不能直白说出,不然后文会黯然失色,还请见谅。)
(夏寻遮天之下的人魂,不知道你猜到是谁了么?欢迎到*评论区说出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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