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薇不记得别人跟自己说了些什么,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又好像完全没什么意义。就像是一个事实,被人翻来覆去地说了又说,加上些比喻加上些夸张,加上些她听懂了或是没听懂的修辞手法,但最终都还是一样的内核。所有的一切仍然围绕着那个事实旋转,而那偏偏是她最不愿意听的部分。
有人到来,有人离去,这一整个下午她就窝在自己住处的床边。两眼想要看到什么,但眼前闪过的跟自己看到的又全然不同,尽是些来自过去的幻影。这样的过去就像是地上爬行的蚂蚁一样,你把它捏起来放在手心里,盯着它看上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等你一个恍惚,它就从你的手里溜走,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了。
唯有这一点是绝对清楚的。江晓薇心里想。过去她和那个在两人独处时被她称为“猪头”的男人吵架的时候,她会对他说“滚”,并发自内心地期望他不会再出现在面前。但那个男人是属牛皮糖的,一旦黏上了就怎么甩也甩不掉。凌晨时分他临走的时候还替她盖好了被子,她记得自己伸出脚丫踢了他一下,嘟哝了一句“滚”,但这次她没有让他不要再回来的意思。
于是他就那么走了。
老天爷总爱捉弄人。
她花了一整天时间来想这些有的没的,总之就是不能让脑袋闲下来。一旦她能够开始进行理智的思考,就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她有这样的预感。
她把孩子们的小脑袋抱紧在怀里。三个孩子,洛家的两个和文家的一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只是因为这些孩子不像那些成人一样烦人。那些人有的对她说“节哀”,有的则说能理解她的心情,劝她大哭一场。她哪种人都不想理,只想跟这些孩子们待在一起,孩子们很安静,是她眼下正需要的那种安静。
她挨个抚摸着孩子们柔顺的头发和他们穿着T恤的软绵绵的后背,想要哼首歌给自己听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当时针快指到七点时,她才放他们离开。她推着孩子们的后背把他们送出房间,却没有说一声道别,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然后她关紧了门,坐回她的床上。本来她想要抱紧自己的被子——忘记在哪本言情小说里读到过,被子上会残留下你喜欢的人的体味,他们昨天还在这里纠缠过,她想这里一定会有他的味道。可是她失望了,那里只能闻到她用的洗发液和香皂的甜味。
猩红的光芒从窗外透了进来。这间屋子窗朝西开,一年四季都能够看到夕阳,可她并不喜欢那种近于血色的红光。现在不会再有一双手为她拉上窗帘,房间里空空荡荡,寂静的光映在她的瞳孔里。
她推开了窗。没有了玻璃的折射,那光芒愈发明亮清晰地投在她黯淡的脸孔上,如同低吟,如同轻语,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夕阳竟会是这么美的,它将这世间一切的光明收走,于是大地重归黑暗与死寂。
她没有在乎四楼与地面十几米的高度,从窗口探出了自己的上半身。她从未见识过如此瑰丽的晚霞,一行雁队借着火烧云艳色的背景自在飞过,整片天地所有的残光都集结在夕阳的余烬里。
于是冷风吹起,江晓薇感到自己的灵魂轻飘飘地飞了过去,与那最后的余晖一同向着无尽的黑暗坠落……坠落……
……
路灯已经亮起,洛凭云跟在弟弟和文心语的身后离开科技馆公寓,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江晓薇姐姐的住处。刚才那位警察姐姐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她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她只跟那位姐姐见过两面而已,远不如依风和文心语与那位姐姐亲近。但她心里很喜欢那位姐姐,喜欢那种被搂在怀里的感觉,只是一想到姐姐的男朋友去世了,她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难受。
尽管她根本不认识那位姐姐的男朋友。于是她只好想象,想象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长着和《蓝色生死恋》里的尹俊熙一样的脸。当初她看那部韩剧的时候哭了好久,为此还害得洛爸洛妈大吵了一架,因为洛妈说了一句“不知道你亲妈死的时候你哭不哭”。
她觉得自己应该哭一下,这样子会显得她比较懂事,但她并不认识那个人,也感觉不到多少伤感,眼泪是硬挤也挤不出来的。所幸依风也没有哭,这让她感觉心里平衡些。
我们洛家人就是这样的。她想。
文心语倒是哭了。她在江晓薇身边时就不住掉眼泪,下了楼便哇哇地哭了起来,边走边哭。听说那个死掉的警察是她的哥哥,那她哭也是应该的。如果放在平时,洛凭云一定要好好嘲笑她一通,但今天不要,她感觉自己没那个心情,再说这种时候欺负她的话,就叫“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了,对吧?
她眼看着弟弟依风走在文心语身旁,却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沉默着给她一张接着一张地递纸巾,不由得心下有些恼火。
笨蛋,去安慰她呀!洛凭云这么想。这也是她过去绝不会有的想法。她想就算文心语再怎么哭,我也不会让她进洛家的门,但你一个男孩子就不能有点儿那什么“绅士风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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