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灵越一眼, “老爷说,那孩子灵动可爱,不忍弃之荒野,任其自生自灭,于是带回了客栈。如今我们的孩子夭折了,这个孩子命大,就来做我们的孩子吧。我那时失去了孩儿,心中十分悲痛,就答应了老爷的请求。”
“那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了,越来越聪明可爱,老爷视如己出,万分疼爱。可是我每次看到她,就想起我那夭折的孩儿,想起那片不祥的血海!”
“难怪从小到大,你都不肯亲近我。原来……原来……我真的不是你的孩子…… ”灵越心头泛起苦涩。
八岁那年在荷花池偷听到父母的对话,她便将这个秘密藏于心底,等待哪一天父母亲自对她托盘而出。谁想这么可怕的故事竟由云夫人亲口说出,简直无法接受……原来,她不是父亲的孩子,甚至不是云家的孩子。“那……我的亲生爹娘,是否就死在那一堆乱尸里?”
云夫人摇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就算三妹是捡来的孩子,不是我们云家的血脉,这跟这个丝帕、这个盒子还有锦娘又有什么关联? ”云随风忍不住问。
“当年包着婴儿的襁褓上,就绣着一模一样的花朵!”云夫人眼中好似蕴着漫漫血色, “当年那山上漫山遍野开着的可不正是这血红的诡异之花?我看一眼就觉得不祥。十五年来,我日夜忧心,害怕那一日的杀戮会降临在我们身上!谁能担保,那藏在花丛中躲过一劫的婴孩,不是杀人者们寻找的目标?”
她疯狂地大笑起来,充满怨恨的笑声回荡在幽暗的厅堂里,“终于这一天还是到来了!你的父亲,他是多么疼爱你,将你认作是上天赐予的珍宝,可是,终究被你害死了!”
母亲的话犹如一把把利剑,不停地刺进她的胸膛,又抽出,复又刺进,令她痛不欲生。
她无言以对,只能跪在地上,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对着父亲的灵位伏地不起,听任悲伤的泪水一滴一滴洇湿了地面。
“今天,这一切该做个了结了!”云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叫了一声采薇。
采薇慢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她神色复杂,低着头不敢看她,烫手般将包袱放在她的手里。
“三小……”采薇说到一半慌忙改口,“姑娘,奴婢已经收拾了四季衣服,里面还有一包银两,你小心花用。”
“母亲,你这是要我走?”她悲呼。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每看你一眼,就后悔一分,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将你这个祸害带回来!”云夫人的眼神冰冷如刺,带着深深的痛与悔。
“娘,你要三妹去哪里?”大哥云随风如梦初醒一半,慌忙拦住了云夫人。
“她已经不是云家的人了!她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只愿她走得越远越好!”
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地板上,溅起微尘。
良久,灵越直起身来,对着云夫人深深一拜,“十五年的恩情,灵越无以为报,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双亲的养育之恩。”
云夫人背着她而立,如同一尊雕像,不为所动。
她看着云随风,云随风的眼里水光波动,她对着他同样深深地拜下去:“兄长,灵越今生有缘与你做十五年的兄妹,此生无憾,望来世还能继续手足之情。”
“三妹……”云随风想说什么,似乎又说不出口。
她看着眼睛哭得通红的出岫,缓缓道:“二姐,小妹年幼无知,最爱惹姐姐生气,还望姐姐见谅。母亲最钟爱你,你出嫁后要经常回家照看母亲……”
“够了!”云夫人骤然打断了她的话:“走吧,快走吧,今生今生我们都不复相见!来生来世也不要相见!”
竟决绝如斯。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不复相见吗? 灵越透过蒙蒙的泪眼,看着云夫人,看到她的眼里的决然前所未见。
她端起案前水酒,向父亲的灵位三洒为祭,再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一愿父亲在天之灵相佑,再愿母亲身体康健,三愿手足幸福,一生平安。
她慢慢捡起锦盒,装进包袱,继而站起身来。膝盖早已麻木,她僵立在那里,感受到针扎的刺痛。
别了,她生于斯长于斯的云府!
别了,她曾经的血脉至亲!
她如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无知无觉地移动着双腿,走向茫茫大雨之中。似乎是采薇,又似乎是绣珠,往她手里塞了一把伞。
出了云府,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她只是走着,走着,一直往前走着。狂风卷着暴雨将她淋得透湿,她手中的油纸伞忽地被风卷起来,哗啦啦飞上天空。
她茫然地看着飞走的雨伞,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马嘶,随即她也像一把雨伞,轻飘飘飞了起来……是谁,接住了她? 她只看见一双黑亮的眼睛,随机便陷入沉沉的黑暗,两天后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在青州城西的福来客栈。
“两天前,有个年轻人把你送到这来,说你被马惊了,又淋了雨,留了银两让我照顾你在此养病呢!”客栈老板娘的话蓦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盯着路小山,回忆中那双黑亮的眼睛渐渐跟他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啊!你是说……”她惊讶地望着他,难以置信,“你是说,那天送我去福来客栈的人是你?”
他微笑着点点头,却不说,遇到她还要更早,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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