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口被围的里三圈外三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见是布政使来,人群稍稍散开,好让姜寒看见里面。
沈栗正自桌前站起,笑眯眯给姜寒见礼:“大人散衙了。”
姜寒点点头,仔细打量沈栗。见他神情自若、状若无事,心下倒有些佩服。身为官员,有勇气当众出丑,扛个铺盖来打地铺,也是不易的。这沈栗为了市舶司,着实肯下力气。
“沈大人,您这么做成何体统?”乌庆道:“布政使司衙门之前,众目睽睽之下,大失为官风仪,难道就不怕有人参你吗?”
沈栗微笑问:“乌大人,您……今日是想请我吃鱼吗?”
乌庆立时满脸涨红,想起那个鱼宴的问题。他此时最怕有人提到鱼这个字。
万一被人注意到,谁参谁还不一定呢!
乌庆不言语了,沈栗看向姜寒:“姜大人,不知明日可能轮到下官谒见?”
姜寒头痛道:“你若有事,现在说吧。”
沈栗摇头:“如今已经散衙,下官不能占用您休息的时间来谈公事。大人只管安心歇着,下官等得及。”
有你在衙门口杵着,老夫安心不了!
姜寒心下郁闷,原本是我晾着你,如今竟轮到你来晾我,何其荒谬!
“明日既轮得到,你不妨便先回去吧,”姜寒道:“不需这般……打地铺了。”
沈栗连忙摇头:“若下官不坚持排着,明日岂不是要插队,这样不好。大人无需管我,下官年轻力壮,如今天气也好,在这里歇一晚上没问题。”
“你……既愿意如此,随便你吧。”姜寒略觉无奈。
沈栗这个人,从来不与他硬争,却每每顶着一脸无辜教人头痛。
为官半生,倔强的、油滑的、清高的、狡诈的,什么样儿的没见过,今日却见了个教人琢磨不透的。
姜寒离开了,布政使司衙门口却依旧热闹。听说有个官员跑到人门前打地铺,但凡有些好奇心的都来看看。
沈栗便好脾气地一遍遍向人解释:市舶司现在认为商人们对海船数量有所隐瞒,因此要请布政使司襄助申明,若是有漏报少报的,须得尽快更正。
至于朝廷为什么要另立市舶司,是为了兴海贸事,收缴海贸商税以充平湘之战的军资,这样就不必向百姓们加税等等。
若说战事爆发,普通百姓最担心什么?一是战火蔓延,危及家乡安全二是朝廷额外征收税款,加重自己的生活负担。
原本百姓们觉着自家与所谓市舶司毫无干系现下才知这衙门原是为了不向百姓加税才建立的,哎呀,这市舶司可太重要了。
那些海商们瞒报船数,岂不是影响缴税?若因你们逃税,致使市舶司得不到足够的银子,朝廷会不会再向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加税?
你们做的孽,要让我们百姓承担,没门!
羊三儿混在人群中,见百姓被沈栗说动,开始隐隐露出对海商不满的情绪,心下暗惊。这市舶司的官儿可真不是白给的。
转过天,姜寒一大早便接见沈栗衙门前还被人围着呢,早点见人,早点打发他离开,早点让衙门口清净。
“沈大人的意思本官明白了。”姜寒为难道:“不过,现下海贸赋税由市舶司自己襄理,布政使司与此全无干系,更管不着海商们。”
拒绝市舶司的要求是姜寒本就打定主意的,原还想晾沈栗几天再说,不想此子竟然想了个哗众取宠的主意,闹得衙门口沸沸扬扬。姜寒没耐心磨下去,索性痛快些。
沈栗微微点头:“也就是说,布政使司不肯插手。”
“非不肯也,乃不能也。”姜寒道:“市舶司如今直接向朝廷负责,与布政使司互不统领,布政使司也没理由干涉海贸之事。”
“既然有了答案,”沈栗平静道:“下官告辞。”
姜寒微微诧异。
他虽决心拒绝,却没料到沈栗竟连说服也没尝试一下,听得一声不肯立时便走,那你辛苦一夜打地铺是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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