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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是在云棠遇害的第二日回到步兵营的。
联想起云霸伏诛,众人隐约都明白过来,青岚之死,只是鹰击将军为破案而设下的一个圈套。
由于青岚是被鹰击将军亲自护送归营的,大家一改往日冷淡态度,皆热络的同青岚套起近乎,光晚上邀请他去帐中喝酒的人,就来了好几拨。
青岚天生爱热闹,来者不拒,喝完这一营,就接着去下一营喝,一夜连喝十营,不仅没醉倒,反而越发的精神抖擞。
巫子玉看得甚是眼红,撇嘴道:“见过不识好歹的,就没见过你这么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青岚在帐内把一双斧头舞得虎虎生威,抬起下巴,倍儿是骄傲的道:“那是兄弟们看得起来我,你懂屁!”
终于,帐内唯一的一盏油灯,被他一阵斧风灭掉。
九辰本是睁眼躺着,黑暗中,无语的闭上了眼睛。延山打着呼噜翻了个身,继续和周公说着他们听不懂的梦话。
巫子玉撇了撇嘴:“真是有辱斯文。”正要摸到自己那块床边睡觉,他旁边的延陵忽然坐了起来,喘着粗气,哑着嗓音道:“谁灭了灯?!”
他声音很虚弱,隐隐透着焦躁与不安。
青岚连忙收起斧头,重新点好灯,抓着脑袋道:“那个……不好意思啊,你别生气,我这人一喝酒就容易收不住。”
他这才看清,延陵一张脸,竟然比纸还惨白几分,嘴唇也透着异样的青灰色。青岚乍然一惊,脱口问:“你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油灯亮起来后,延陵眸底的不安消散了不少,只是额上,仍旧布满细密的汗珠,稍稍一动,便要喘上很久。
他性情孤僻,说话又向来刻薄,这营帐里的人除了延山,基本无人敢主动招惹他。连自来熟的青岚拿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后,都不再自讨没趣。
只有九辰清楚,延陵所中幻血掌,已近七日之期,他现在这光景,基本与等死无异。
这两日,延陵皆是彻夜枯坐,直勾勾的盯着帐外,静如死水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细碎光芒,也是尖利的。
云棠死后,巫王虽下令彻查,但新兵营操练事宜一如往昔。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之后,人人都感觉到,一股暗流正悄悄涌动,只等合适的时机爆发。
有了暗血阁的介入,这一桩谜案也果然进展神速。擅于追踪的龙首血卫,很快在出事的地点发现了端倪——被炸得满地狼藉的紫衫龙木附近,除了浓重的火药味儿,空气里,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香气。
这缕特殊酒香虽然极其难辨,却逃不过血卫灵敏异常的鼻子。他们命人翻开四周山地,果然嗅到了更浓烈的酒味儿。
擅造军火的云棠,为何会因用量失控,而被自己埋得火药炸死,一直是这桩案子最大的疑点。
有了这个发现,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人在埋火药的地方,又埋了遇火即爆的酒,才导致了意外的发生。
威虎军各营盘之间都有山道相隔,这面山属于新兵营操练地盘,其余营盘的人无令不能擅入,酒的来源,自然是新兵营内。
有了这条线索,威虎大将军列英当即下令排查整个新兵营,云棠出事前,哪个营曾去后勤处大量领酒。而要把这么多酒,避过重重盘查,运到山上,也并非易事。想到这一层,列英也命各个营口加紧复查那几日进出的粮草车辆,有无异常。
除此之外,协助查案的龙首四卫,以雷霆之速将云棠几名亲信都羁押了起来。理由是,凶手既然能提前把酒埋在火药旁,一定是事先知道了云棠的计划,并且非常清楚火药埋的位置。这几名亲信,无疑是嫌疑最大的人。
可惜,整整一日盘查下来,新兵营酒和粮车的进出都没有发现丝毫问题。几番审讯下来,云棠的几名亲信也只是不停的喊冤。
入夜,列英正坐在帐中和各营主将商量下一步对策。帐外忽然飘入一个黑影,恭声禀道:“阁主到了,请将军上山一叙。”
列英自然识得,这是受王命潜伏在新兵营的暗血阁影子,乍闻「阁主」二字,他微微吃了一惊,忙肃然道:“请壮士前面带路。”
其余将官不明状况,皆面面相觑。
更深露重,山上温度极低。潇潇冷风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正站在出事的废墟之上,眺望远处。
他身后,四大血卫漂浮在半空中,手中血刃,如一双双搜寻猎物的眼睛,正张大瞳孔,俯视着四方土地。
暗血阁阁主的分量,列英心里清楚的很,自是不敢怠慢。带路的影子已经隐退到暗处,列英走上前,正犹豫如何开口,那人已缓缓转身,两手藏于袖中,微垂双目,谦逊而有礼的道:“列将军,劳驾。”
斗篷下,列英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能凭直觉勾勒出一个简单轮廓。但从这清澈温润到极致的声音里,他几乎可以断定,说话之人,必是一位翩然如玉的谦谦君子。
他周身散发的柔和安宁气息,实在无法让人和「暗血阁阁主」五字联系在一起。
列英晃神间,不由想到,究竟怎样一副清秀雅致的相貌,才能配得起这静水流深般的嗓音与气质。
而此刻,子彦只是微垂双目,云淡风轻的道:“前因后果,本阁已经知晓。埋酒之人,将军不必查了。”
列英一怔,按下疑惑,谨慎问道:“阁主这是何意?”
子彦轻笑道:“因为,根本无人埋酒。”
这下子,列英彻底听懵了。
“很简单。”子彦指尖滑过袖中玉箫,不紧不慢道:“将军只需找出一个人。他对山间林木极其了解,并且提前知道云棠的计划。”
夜色极深时,始终枯坐床头的延陵忽然动了。他本在病中,只穿了件单衣,为了减小动静,连鞋都没穿,就悄无声息的走出了营帐。
延陵离开后,躺在床上的九辰,蓦然睁开了眼睛。
一念闪过,他迅速换上从府中带来的夜行衣,悄悄跟了出去。
暗夜中,延陵仿佛一个长着翅膀的幽灵般,借着风势,急速穿行。
中了幻雪掌,还能如此游刃有余的驾驭内力,九辰暗道,他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只是,重伤之下,如此动用内力,后果,亦不堪设想。
延陵最终停在了一处山谷前。
他迎风而立,背对着九辰,不屑的哼了声:“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九辰没理会他,抱臂扫了眼底下情形,只见谷内匠人穿梭,近百个火炉嵌在山壁中,炉火皆是纯青。匠人们淬铁炼钢,井然有序,刺耳的击打声和着机械齿轮运转之声,直震得人耳膜发疼。
这——应该就是云棠苦心经营多年的兵器铸造之地。
九辰瞅了延陵一眼,半是奚落半是认真的问:“你先坑了云棠,如今又惦记上了他最宝贝的兵器库,就不怕他化作厉鬼找你索命?”
延陵并不否认,只惨然一笑,目露刻薄:“我活鬼一个,怕什么厉鬼。倒是你们,一个比一个急的跟过来,可是跟我一样的居心?”
九辰皱眉,侧眸望去,果见左侧山坡上,隐约立着一个绰约人影,也是夜行衣装扮,黑纱罩面,如墨青丝随风飞舞,手中两柄弯刀,在暗夜中闪着烁烁寒光。
“看你们这装束,可比我居心不良多了。”
延陵嗤笑一声,身形一晃,已经一阵风似的朝谷中飞掠而去。
幽兰水眸微动,正要追过去,九辰已纵身一跃,点足间,堪堪挡住她去路。
“这里是巫国兵器库,你没资格进去。”
暗夜中,他一双眼睛渗着寒光,如两道冰刀般,戳进对面少女的眸子深处。
“没有哪个将军,不迷恋兵器。”幽兰仰起头,毫不避讳的道。
九辰的心一点点冷下去,侧眸,勾起嘴角道:“你果然是为了破云弩而来。”
“你既然对破云弩如此感兴趣,当日在南市铁铺,为何甘心把那半张草图拱手相让?”
幽兰避开他一双逼人黑眸,背着手,轻语道:“我压了一注,赌你能画出另外半张。”
见九辰瞬间黑了脸,幽兰忽然眨眼,道:“你晚些时候再生气。这谷里藏的破云弩,都是半成品,我瞧两眼损害不了巫国什么利益。倒是这位延氏少主,如果他遭遇了不测,那对你才是大损失呢。”
九辰默了默,果然冷着脸走开,朝延陵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幽兰露出一抹慧黠笑意,便也收起思绪,闪身向谷中掠去。
山石后面,慢慢闪出一个白袍少年,此刻,正双目冷沉、面似寒冰似的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九辰是在谷中一个存放兵器的石屋里找到延陵的。
看守石屋的两名士兵已经不省人事,延陵背对着石门,赤脚站在地上,正举着根火折,仔细打量石屋里一辆辆积满灰尘的巨大连弩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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