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皇后,事情是这样的,主子她独坐阁中闲极无聊,便让奴婢陪她出来逛逛,恰好来到此处,主子要更衣,便让奴婢在此守着。”芳华低着头道。
周婉一惊,猛然侧首,双眸定定地看着芳华,寒冷如涟漪般,从内心深处一层层地泛上来,使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更衣?怎的发髻散乱一脸惊惶,倒似被人撞破了好事一般?”董淑妃挑起一侧的眉,神情极冷却也极媚。
周婉咬着唇,心中一团乱麻毫无头绪,目之所及皆是一双双幸灾乐祸坐等好戏的眼睛,唯有苗才人,被众妃嫔挤在最后,蹙着眉尖担忧地看着她。
她定了定心神,直觉今夜被人算计在劫难逃,遂欲在事态还未发展到不可控制时尽早为自己辩白,以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陛下,嫔妾……”
“陛下,巡夜侍卫在临华门侧抓到一名鬼鬼祟祟的侍卫,审问之下却是拱宸门的守卫,此人深夜擅入后苑形迹可疑,侍卫们已将他押来请陛下处置。”周婉刚开口,小太监阎文应便从后面急急赶来向皇帝禀报。
皇帝墨玉般的眸子看了眼周婉,起步走入华景亭坐下,方才沉声道:“带上来。”
侍卫很快被押了过来,周婉一看,正是在林中对自己无礼的那名男子,不过早已脱去了银龙长袍,换上了普通的侍卫装束。
“大胆奴才,身为宫门守卫,竟敢未经传召私入后苑,究竟为何还不速速招来?”江德明喝问。
那侍卫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口呼饶命,却并不答话。
“陛下,他怀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冯美人最是眼尖,指着侍卫衣襟处露出的一小角锦帕道。
阎文应上前,一把拽出来,却是一方湖蓝色的锦帕,右下角绣着几朵淡粉色的秋海棠。
皇帝看了一眼,乌眸沉沉,不说话。
“咦,这,这不是周美人的……”冯美人说了一半,自己掩住了自己的嘴,只看着周婉。
“周美人,你的锦帕怎会在这侍卫怀中?”皇后眸光凌厉,不问侍卫问周婉。
周婉心如死灰四肢麻软,情知此等情况之下如何辩白都不妥当,唯有实话实说,看着皇帝道:“陛下,适才在阁中芳华来报,说阎公公奉陛下旨意召嫔妾来华景亭赏月。嫔妾来后不见陛下,芳华又引我入花林之中,远远看到此人穿着陛下的银龙长袍,嫔妾以为是陛下,便走过去。此人转过身嫔妾才知上当,却被此人所制无法逃脱,听到陛下驾临嫔妾才得以脱身,直到此时嫔妾犹
如坠雾中,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边说边泪如雨下。
纵使她再天真,也知此番是芳华害了她,今夜她和芳华之间,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她害怕而又伤心,只因入宫三个多月来,芳华是她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陛下,奴才冤枉,奴才适才一直侍奉陛下左右,未曾去过清扬阁啊。”阎文应忙道。
“此事与你无关。芳华,你身为侍女,为何要陷害你的主子?”皇帝淡淡开口。
皇后等人一听,便知皇帝意在维护周婉,然事情还未弄清皇帝便如此偏袒,更让众人心中酸妒。
芳华委顿于地,以一种惊愕伤心的表情看着周婉,片刻之后,才流着泪道:“主子,奴婢身为您的侍婢,数月来身受你的照拂,本来即便为您付出一切都是应当的。可是奴婢已经入宫十四年了,还有一年便可出宫回家,与家人团聚了,请恕奴婢不能再继续为着您欺瞒陛下。”
言讫,不顾周婉错愣的表情,转身面向皇帝磕头道:“陛下,奴婢有罪,奴婢不该隐瞒周主子与人有私之事。主子她入宫一个多月时便与此人见了面,奴婢开始不知,后来奴婢发觉后,也曾劝过主子不要辜负陛下对她的恩宠。主子却说她并非自愿入宫,且此人与她自小青梅竹马,此番又为着她千辛万苦当上拱宸门的守卫,她实在不忍心对他视而不见。并且还信誓旦旦说她与此人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做出秽乱宫闱之事。奴婢一来怕担干系,二来想着还有一年便可回家不欲多惹是非,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奴婢实在糊涂该死,请陛下恕罪。”说着趴伏在地哀泣不已。
“你这个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东西!”周婉还未做出反应,那侍卫却突然直起身向芳华扑去,一副想要将她生吃入腹的凶狠样。
周婉近乎木然地看着他们两人在那儿一唱一和无比逼真,只觉自己似乎坠入了无底的冰窖,每过去一分自己生存的希望便小一分,心跳声越来越模糊,耳边却嗡嗡直响,一片混沌中只听皇后在问:“周美人,她说的可是真的?”
“不……不!陛下,皇后娘娘,嫔妾不认得此人,之前也从未见过此人!芳华在说谎,她在说谎!”求生的*让周婉失控地喊了出来。
“陛下,奴婢并非胡说,奴婢有证据!”芳华抬起头道。
皇帝的眉尖微蹙,昏暗的宫灯光晕中,双眸如两点寒星,明灭不定。
见皇帝不说话,皇后忍不住道:“什么证据?”
“此人曾赠给周美人一支青玉梅花簪,就藏在清扬阁的妆台下最后一层屉中。”芳华道。
很快便有人将那支簪取了来,交给了江德明,江德明呈给皇帝,皇帝却并不看。
“周美人,这支簪否是你所有?”皇后指着江德明手中的簪道。
周婉点头,道:“皇后娘娘,这簪是嫔妾及笄之日父母相赠,嫔妾带入宫中只为留个念想,并非如芳华所说的那样。”
“芳华,你怎能证明这支簪是这侍卫所赠?”皇后问。
芳华静静地抬起头,道:“皇后娘娘,簪头上有字。若如周美人所言,这簪是父母相赠,怎会在簪头上刻那样的字?”
阎文应从亭侧小太监手中提过一盏灯,以便江德明辩看簪子,江德明费力地边看边念:“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周婉大惊,道:“不,不可能的,嫔妾簪子上没有这些字。”
“陛下,奴才可不敢撒谎,这上面真刻着呢。”江德明转身向皇帝道。
皇帝依旧不看簪子,也不说话。
皇后伸手拿过簪子,细看一番,道:“果然有这句诗。”
“这可稀奇了,顾夐的《诉衷情》,惟这一句可谓彻骨情语,脍炙人口。父母赠给女儿的簪子,怎会刻上这句诗?岂不可笑?”董淑妃哼笑道。
其他嫔妃也是议论纷纷。
周婉跌坐在地,泪痕满面,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陛下,皇后娘娘,定是有人趁嫔妾不在,偷偷刻上了这些字。”她身子单薄,此刻轻泣哀婉,柔弱如风中落叶般,我见犹怜。
“人证物证俱在,犹自抵赖,陛下,依臣妾看今夜怕是不能叫周美人改口了,不如送掖庭局好好审问,定能给陛下一个交代。”董淑妃在一旁建议。
皇帝垂下眸子,右手藏在袖中握紧放松握紧放松,最后似厌烦了一般,道:“既如此,三个人一同送进去吧。”
周婉闻言,一口气上不来,软倒在地。
皇帝看了她一眼,却终究没有再为她说话。
眼看事成定局,一人从嫔妃中挤出身来,噗通跪倒在皇帝脚边,道:“陛下,近来周美人身子不适,如果送掖庭局审问,只怕周美人身子会受不住,还请陛下三思。”却是苗才人。
“背叛陛下的事情她都已经做出来了,还指望陛下能怜惜她么?”不等皇帝开口,董淑妃便瞪着苗才人道。
苗才人不理她,只道:“如今事情还未分明,陛下,切不可不顾周美人的性命啊。如若真的要送掖庭局,也请陛下召御医来为周美人诊视一番,如周美人身体无恙,陛下也能安心。”
“按你的意思,如果周美人身体抱恙,今日之事便可当做没发生,亦不用再审问了?陛下,依臣妾看,这样拖延时间是没必要的,如何审问犯人,掖庭局自会拿捏轻重。”董淑妃道。
“陛下与皇后娘娘尚未开口,淑妃娘娘便如此急不可耐,难不成今时今日,这后宫竟是淑妃娘娘您做主么?”苗才人忽而回头,目光悍然地看向董淑妃。
其余妃嫔悚然一惊,再想不到这后宫之中会有人胆敢如此当众给董淑妃难堪,尤其对方还只是个小小的才人。
“大胆!你竟敢如此冲撞淑妃娘娘!陛下,您定要治苗才人大不敬之罪,为娘娘做主啊。”董淑妃的侍女秦蓁气恼地瞪着苗才人道。
苗才人冷笑,道:“连淑妃娘娘身边的小小侍女,也敢给陛下拿主意了。”
“你!”秦蓁大怒,却不敢太过发作,一张还算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强自忍住。
“陛下,您向来宠爱周美人,合宫皆知,而皇后娘娘也一向仁爱厚德,宽以待人。然今夜之事非同小可,臣妾一心想着如何保全天家尊严,说话难免急躁了些,但绝非有意冒犯,还请陛下,皇后娘娘恕罪。”董淑妃一手扶着肚子,柔柔地向帝后行礼。
“你先起来。”皇帝虚扶一把,看了看地上的周婉,道:“苗才人所言,也不无道理,来人,宣御医。”
董淑妃退至一边,盯着犹自跪在皇帝脚边的苗才人,眸中狠戾之色一闪而逝。
少顷,御医窦士林奉命前来,给周婉诊过脉后,便向皇帝行礼道:“恭喜陛下,周美人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皇后及众妃嫔闻言一愣,周婉懵懵懂懂,还未从一片混沌中醒过神来,苗才人惊喜之余,心中不免也松了口气。
皇帝一直暗沉沉的双眸倏忽一亮,年轻的脸上全是喜色,站起身道:“果真?”
窦士林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兴冲冲地过去扶起周婉,温和道:“婉儿,你有了身孕怎么也不告诉我?”
周婉无力地靠在皇帝胳膊上,唇色苍白道:“嫔妾也是刚刚才得知。”
“看你气色这样不好,来人,速速送周美人回清扬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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