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他们的作风,一向是无话不说的,却在今天有了如此长的时间没有任何一句对白。
因为各怀心思。
澄边收拾用餐后的碗盘,边惦念着足球队队员们一起去唱歌的事,想像那应该是很愉快的事情,而且还是他从未曾体验过的事物,真希望自己能拋下一切前往。偏偏他放不下自小一起长大的直人,东京街头人多拥挤,若无人替直人推轮椅,放他自个儿去闯,恐怕会发生不幸。
对啊,都是为了直人……
澄抬头望向直人,却见直人已埋首看起泰戈尔的漂鸟集,不禁有些不畅快。
我都是为了你耶!
我放弃社交生活,但你却只会整天看书!
直人当然听不见澄心里的喃喃自语,而他之所以在饭后马上抱起书来看,也是有原因的。
他察觉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不自然沉默。
没有人开口说话,他的焦虑随时间过去而累积增加。
足球社的成员们笑得好开心,嬉嬉哈哈成群结队去玩,澄却选择陪他回家。
他当然很高兴,因为彷彿证明他在澄的心里很重要,足以令澄放下一切。
然而这样的「放下」却也令他感到不安与歉疚,好似自己是个拖累与包袱,会令澄无法随心所欲地去享受高中生活。
大家都长大了,不应该如此互相牵绊才对,纵然他是个仅能与轮椅为伍的人,却不见得无法照顾自己。
自己再苦都无所谓,别将澄也拖下水。
「澄,」当澄已洗完餐具,自厨房走出来时,直人终于开口打破沉默。「你很想和足球社的朋友去玩吧?」
澄愣了愣,没预料到直人会提这话题。「说这个做什么?」
「以后,你想去就去,别样样都顾忌我。」直人轻笑着摇头。「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累赘。」
「谁说你是累赘了?」澄皱着眉头,儘管一方面直人说中了他想参与足球社额外活动的心思,但最后那句话却同时引发他的罪恶感︱︱因为今天在操场上,他真的曾经想过要将直人拋下不管。
防卫机转啟动,让澄想设法为自己做些辩护。「你别想些有的没的,我不是陪你回家了吗?」
「嗯,我很谢谢你陪我回家。但是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吗?」直人眼里有着微微的感慨。「总有一天,我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才行,难道要你都不交朋友不结婚,只专心照顾我?」
没差,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样的想法在瞬间闪过澄的脑海,他甩甩头,一时间不明白何以他会有那种「能永远与直人在一起也很棒」的念头。
一下子想丢下人家,一下子又觉得想永远陪着人家,未免太矛盾了吧!
他还想对直人说些什么,手机铃声悠悠地从他房间里传了出来。
奔进房里,从背包当中翻出手机,来电显示映着「南野真希」的名字。
心,忽然间又加速跳动,有一种接到意中人打电话来的兴奋喜悦与期待,再掺上些许不知究竟会谈些什么的五味杂陈。
澄按着胸口,微微发抖的手将电话拿到耳边。「我是日向。」
「澄吗?」南野真希极富磁性的声音传来,澄感觉头皮有些发麻,心跳得更加厉害。「我是南野。」
「学长,」澄嚥了口口水,希望能化解自己的紧张。「有什么事吗?」
「你还没睡吧?」
「没有,才刚吃完晚餐没多久呢!」
「你的直人平安到家了吗?」
「呃,」听见南野真希又用这种曖昧的说法,澄不禁觉得尷尬。「他正在看书。」
「那好,你想不想出来晃晃?」
「你们不是去唱ktv吗?」
「我唱腻了,想到外头透透气,你陪我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令澄有些犹豫,虽然不可否认心已动摇,但他仍是望向直人,支支吾吾难以回应。
直人发觉澄的举动有异,主动问:「怎么了吗?」
澄遮住通话孔,小声对直人道:「南野学长找我和他一起去晃晃。」
南野学长!
啊啊,就是澄常常提起,几乎将他当偶像般崇拜的足球队学长。
直人的心抽疼一下,可外表却不动声色,带着笑容说:「你不是挺喜欢那个学长吗?趁这个机会多接近他啊!和他成为好朋友,或许之后他会教你更多踢球的技术。」
「嗯……」澄沉吟着,他晓得自己想与学长拉近距离并不单单只为了学到新技术,而是因为他很想瞭解学长是什么样的人,很想多知道关于学长的事,儼然是付追星族的模样;但直人的说法彷彿给了他一个大好藉口,于是他再度拿起手机,神色变得坚决。
「学长,我们约在哪儿见呢?」他问。
「告诉我你住的地方就好,」南野真希兴致勃勃地道:「我骑机车去载你。」
「机车?」澄有些讶异。「学长,你能骑机车吗?」
「喂,我十七岁,早就考到机车驾照了(註一),现在可是天天机车上下学。」南野真希爽朗的笑声传来。「你别担心,只管下楼就好。」
澄点点头,将住址说给南野真希听之后便掛断,收起手机,提了背包准备要离开。
站在玄关,澄又回头看着始终带着微笑的直人,眼里流露出些许担忧与不捨。
那样的眼神对直人来说是值得开心的,表示澄依然在他与学长之间迟疑,满足了他想被重视与关爱的奢望。
但是,直人设法努力说服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澄并不是他的风箏,他不应该紧紧地绑住他,是时候让他奔向自由天空。
「别担心我,」直人口是心非地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安心去玩,但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嗯,」澄点点头,直人支持他出门的态度,减缓他内心若有似无的愧疚。「我会小心的。」
当澄打开门,踏出一步,直人忽地害怕起澄再也不会走进这扇门;澄已背对着他,他不需要再保持笑容,焦虑和紧张的情绪汹涌浮现,他压抑着已些许颤抖的声音叮嚀。「早点回来,明天还要上课呢!」
「嗯。」澄又点点头,轻轻将门拉上,脚步声渐渐远离。
突然间,两个人变成一个人,直人呆愣在原地许久。
凝望已关上的门,徒留满屋的安静陪着他。
晚风自忘了闔上的窗户吹入,彷彿想为他诉说心声般掀动轻置手上的诗集;当风停止,淡淡的哀愁就这么映入眼帘,侵入心房。
“lketeeetngfseagllsandteaveseeetandenea
teseagllsflyff,teavesllaayandedeat”
恰似海鸥与波涛的相遇,我们遇见了,亲近了;海鸥飞走,波涛滚滚流开,我们也分离了(註二)。
(註一)在日本,年满十六岁就能考轻型机车的驾照。
(註二)引自泰戈尔《漂鸟集》第五十四首。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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