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三郎顿了顿,微有责备之意地说:「你这小子,当初承诺会好好照顾藤井家的孩子,怎么结果搞得乱七八糟的?」
藤井家的孩子,指的当然是直人,但澄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是几句话里蕴含的指责意味多少令他心生不悦,以为父亲要怪他什么,当下第一反应自然是为自己辩护,于是他道:「我什么都帮直人准备好,每天送他上下学,我哪里没好好照顾他?」
「如果你有好好照顾他,怎会放他独自一个人回箱根?」日向三郎听出儿子有意反驳他的话,粗獷老实的个性掩不住怒气,声音连带大了起来。「你晓不晓得他自己推轮椅回家,结果上不了坡,反跌进一旁的田里!幸好我经过发现,否则他岂不完蛋了?」
「什么?」听见直人又出事,澄吃惊地坐起身子。「他没事吧?」
「幸好没什么大碍,只擦伤了几处,但轮椅受损较严重,已经送修了。」日向三郎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也真是的,你们俩不是好朋友吗?如果是,你为什么不一起陪他回来?至少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们家现在已经够幸苦的。」
又是指责!澄努力压抑心中的不悦,没好气地回应:「我哪知道他要回箱根?一大早起来人就不见,什么讯息都没留,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顿了顿,澄又道:「而且他还自作主张地办休学,也没同我商量过,谁晓得是不是他根本不把我当朋友?」
「直人休学是有原因的啊!」日向三郎急急地说:「藤井家出事了,难道你不晓得吗?」
说到此,日向三郎的声音忽然变远,像是在与旁边的人说话;相隔不多久,直人的声音自话筒里传来。
「澄,是我。」直人的声音依然温温和和地,与日向三郎的急躁成为极大的对比。
「直人?」终于再度与直人联络上,澄相当欢喜,笑开了;然而先前的忧虑与难过时找不到人陪伴的苦闷也于此同时融为一股慍怒,瞬间爆发,掩过了喜悦,反令澄低吼:「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我说了你几句,你就用休学来报復我吗?」
直人倒很冷静,一字一句地述说:「你和学长去迪斯耐那天,我接到家里来电说爸爸前几天从屋顶上摔下来昏迷,送医急救好久才醒;听说左腿严重骨折,接下来还有很长的时间得復健,是否能完全復原是未知数。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哥哥希望我休学回家。」
澄张大嘴,无法相信他所听到的,他又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想和你商量的,但你回家后心情看起来很差,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直人轻描淡写地道:「后来我想,反正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再给你添麻烦,就由我自己决定了。」
直到此时,澄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原来是他那天的斥责挡住了直人欲说的话!他只顾着发洩不满,却完全忽略直人眼里早因家人出事而满佈的担忧。
「对不起……」挤了好久,澄总算挤出这么一句话。「我那天太生气了,结果什么都没注意到。」
「你是该生气,与残障者共同生活的日子本来就很辛苦,诚如你所说,我只会缠住你让你无法做想做的事。」直人语气里的感情很淡很淡,彷彿他说的是别人的故事,显得相当抽离。「我这付德性,无法在家人困苦时帮上什么忙,靠休学来省下不必要的开支是我唯一能做的。」
「直人,你别这样贬低自己,我听了很难过。」
「我没有贬低自己,仅是陈述事实而已。」直人呵呵地笑,听的人却感受不出哪里值得开心。他继续道:「你不用再同情我,我不想要你的同情。」
「我不是同情你,那晚讲的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澄试图澄清当时情緖失控下说出的话并非真心,可直人只沉默以对,也不知接受与否,迫得澄讲不下去,只好无力地问:「那么……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不了,我不想再让你平白无辜地为我付出。」直人轻轻叹息。「有空,找时间来看看我父亲就好。」
掛断电话,澄沮丧地掩着脸,直人的镇定让他找不到切入点重新开始与赎罪,只能背着自己造成的后果,失去曾经无话不谈、相知相惜的朋友,懊悔过一辈子。
单人床的另一侧,被褥缓缓而动,一隻手搭上澄的肩膀,唔唔的哼声传来。
澄往手的主人看去,难掩失望地扬起嘴角。「抱歉,吵醒你了,健次。」
「还好,我也差不多醒了。」健次自被窝里探出头,透着红晕的脸上带着令人看了会感觉放松的微笑。「谁打电话来?」
「我爸爸。」澄将手放到健次颊旁,轻轻抚摸。「他说直人摔进田里去了,这傢伙,没有我就什么都做不好。」
健次微微别过头,在澄的指尖轻吻。「你要去看他吗?我们可以明天一起请假去箱根。」
澄摇头,轻叹:「等星期六、日再去吧!免得他又觉得给我添麻烦。」
是啊!与直人相处十多年,直人的脾气他是晓得的;虽然平时温柔随和,但若真动了气拒绝,就是真的不要,没有商讨的馀地。再说,引发这场僵局的始作俑者是他,自然没立场去要求直人谅解或对他和顏悦色。
说来说去,都是他活该!
沉重的无力感压在身上,澄躺下,发出烦恼的呻吟。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糟。」健次撑起上半身,由上而下地望着澄。
「没什么……我突然觉得又烦又累。」
「烦也没关係,累也没关係,我会陪着你的。」健次卧到澄身上,扣着他的手指,羞涩地表达情意。
话说打从足球队迎新会那晚起,健次便对与澄有了情愫,碍于两人是同性,不敢多做表示;也因为有澄在,所以即使他深知自己不适合踢足球,仍坚持要留下来做些杂工,反正只要能多些机会与澄相处,他就满足了。
单纯的爱慕维持好一段时间,原以为可能会无疾而终,再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在校园里巧遇因为被南野真希拒绝而情绪溃堤的澄。
上天给了这么好的机会,岂有不把握的道理?健次立时上前关心,澄也在一时衝动下将他紧拥入怀,满腹苦水倾洩而出,让原本关係平淡的两人在瞬间变得亲密,交换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包括他们都喜欢同性的事在内。
而练完球后,不甘寂寞的澄不愿回去只剩他一个人的公寓,于是邀健次一起回家,希望有人陪着度过心痛时光。
一进屋里,两人如同乾柴烈火般一发不可收拾,需索彼此的身体。健次对澄而言恰像茫茫大海中的一根稻草,是他唯一的希望与依靠,因此他不顾一切紧紧抓牢;澄对健次而言,恍若天降乾霖,是神送来的礼物,竟会在眾多人当中看他一眼,他当要好好收藏。
各自有想满足的慾望,在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他们跨越了界线,走到友谊的另一端。
空虚,被生理的欢愉取代,被怀里的体温填满;澄深刻感受到他极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为他消褪独处的不安。
拥着与他赤裸相贴的健次,澄回忆起不久前在这张床所发生的一切;当他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时,也同时迈入另一个全新的感官世界。利用那些画面与感觉,他能忘却直人不在身边的孤单,能消除被直人拋下的感伤。
轻抚着健次柔软的头发,澄决定不放开已在怀中的爱,决定重新拓展属于自己的生活。
「健次,我们……交往好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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