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约莫十时许,阳光映在箱根一栋白色建筑的窗上,投影出万里无云的天空。建筑外围有座小小的花园,绽放着黄色的无名小花;花丛间以石板舖出宽广的通道,延伸至建筑物大门,门正敞开着,上头悬着木造厚重匾额刻有某医院的名称。
医院外观虽略显老旧,进去后的大厅与服务台倒窗明几净,点着柔和又不失亮度的灯光,驱除不少人们对医院特有的恐惧感。
由于只是小地方的医院,患者并不多,院内安静冷清,偶而有些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家于亲人推行之下经过明亮的走道,直人总会一一向他们打招呼。
他手里抱盒早上削好的水果,准备带来给父亲和辛苦照顾父亲的家人们补充体力︱︱因为他无法在医院里帮忙,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与这种微不足道的关心。
奈奈子跟在他后边帮忙推轮椅,脸上荡漾幸福的微笑,彷彿能够如此守护直人是天大的喜悦,她做来甘之如飴。
叩叩!
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来开门的是因连日照顾而有些憔悴的母亲。见到那张苍白的脸,直人心好疼,恨不得自己能站起来拥抱她,然后告诉她别担心,他会负起一切家计与照顾父亲的责任。
偏偏现实中的他办不到,只能故作坚强地笑着说:「妈妈,我削了点水果来给你们吃。」
「人来就好,何必费这些功夫?万一弄伤了怎么办?」藤井秋月拿过装水果的保鲜盒,疼爱地摸摸直人的头。「来,你爸爸正好醒来呢!」
「真的?」直人欣喜地推着轮椅进到病房,却与手拿水壶正要至走廊饮水机装水的国彦撞个正着。
起先,国彦没说什么,只皱起眉寻找空隙走出房门,但因为直人的轮椅尚未移开,挡在门口令他无法通过。几番突破皆徒劳无功,于是他不悦地说:「你能不能闪开点?碍手碍脚的!」
「对不起,哥哥,我马上让道。」直人推动轮椅,然而房门口的空间不甚宽大,加上他又心急,反而愈弄愈糟,推了几推还让不出空间。站在他身后的奈奈子忙帮着推他,终于顺利地调整好方向进到房间里,但国彦依然没给好脸色看,边走边骂了出去,不外乎说些残障来这儿挡路做什么的难听话。
直人当做没听见,随便拿过「哥哥很辛苦所以心情不好」当藉口来替心上止血;一路来到父亲旁边,见父亲气色已较前日好得多,心情也就放松许多。
「爸爸,你还好吗?」直人握住父亲藤井雄的手,回想当初乍听到父亲出事的消息时,担心会否就此天人永别的焦虑,不禁更想把握天赐的恩惠,捨不得离开。
「我还好,抱歉让你们担心了。」藤井雄笑了笑,对直人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东京念书吗?」
「我休学了,爸爸。」直人轻描淡写地道。
「休学?念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休学?」
直人抿着唇,视线恰对上装完水回到房门口的国彦;记起哥哥对他去东京的事一直持反对态度,可家里确实也不好过,于是迟疑半晌后他仍回答:「我想我大概还是不适合去大都市生活,不如回来,免得浪费钱。」
「但你那时明明很期待去东京的……」藤井雄半信半疑地望着直人,可直人不再多说,他也无从讲起;后来他发现奈奈子,又问:「这位是?」
「她是直人的同学,叫奈奈子,人挺好,特地来帮忙的。」由于直人先前已向母亲和兄姐提过奈奈子来箱根的事,日前也见过面,因此藤井秋月代为说明。「她想说我们都在医院里忙,没人在家里照顾直人,就请假来了。」
「哦,看来直人在东京认识了不错的朋友……该不会是女朋友?」藤井雄打趣地问。
奈奈子立时红了脸,心头甜丝丝;直人倒严肃起来,正经八百地摇头否认。「没有的事,爸你别乱说!」
藤井雄呵呵地笑,而后环顾房间,问的问题却让直人心头一震。
「澄呢?怎没看见他?」
直人先是愣了愣,接着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他加入学校球队,每天都要练习,比较忙,所以没和我一起回来。」
「你们总是好得同橡皮糖般天天黏在一块儿,突然分开来只看到你没看到他,真有点不习惯。」藤井雄别有意涵地说:「该不会吵架了吧?」
「才没有,我们哪会吵架?」直人嘟起嘴,不想再谈。「你别再问这个了。」
「好,我不问就是。」藤井雄边说边接过国彦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后,却呛着喉咙,咳个不停。直人想帮忙拍背,碍于床与轮椅间的高度落差过大,即使他努力伸长手臂,也只拍得到父亲下背处。
「走开,我来。」国彦粗鲁地推开他,上前去坐在床缘为父亲拍背,送给他恶狠狠的嫌恶眼神,认为他不济事。
「你还是快回去,免得一下子挡在门口,一下子又碍在床边。」国彦衝着直人,下达逐客令。
直人晓得哥哥嫌他没用,难过地摊开手说:「对不起,我是想帮忙的,只是……我……」
「你不添麻烦就很好了,前几天还摔进田里,自己小心一点好吗?」国彦一股脑儿地发洩:「我们要照顾爸爸,可没间功夫再照顾你!」
「国彦!」藤井秋月心疼小儿子被指责,出声制止。「少说几句行不行?直人又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若是故意的还得了?所以我才叫他自己小心点,帮不上忙无所谓,别雪上加霜就好!」
「国彦!」这回,连和子也恼火,压着声音怒道:「闭上你的嘴!」
国彦看向和子,似乎打算继续反驳下去,直人不想大家在病房里闹得难堪,小声请奈奈子推他出房间,然后扬声对乱哄哄的家人说:「你们别吵,反正我只是送水果来而已。既然看见爸爸清醒,我也安心,这就回去了。」
退出病房,直人默默不语地推动轮椅前行,奈奈子上前想帮忙,他也只摇摇头,以眼神示意她别插手,他想自己来。
像是在维护他仅有的渺小尊严般,拒绝任何外来的协助。
奈奈子无言以对,仅能亦步亦趋地随行于后,内心暗祷直人心情快些开朗起来。
走到医院口,直人突然停下,摸索着口袋。
「怎么了?」奈奈子问。
「家里的钥匙好像掉了。」直人沮丧地道,将轮椅掉转回头。「我回去找找。」
奈奈子追上前,急急地说:「我去帮你找吧!」
「不要!」直人皱着眉,以不容商量的语气拒绝。「我自己去就好,你在这儿等。」
碰了一鼻子灰,奈奈子只好咬着唇,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地望着直人的背影,感觉自己像是面对一座硬石头砌成的墙,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突破困境,唯能站在高墙下痴守凝望,乞求哪天能跨越,抵达墙的那端,触摸她倾心爱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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