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北的冬天不太好熬,冷就不提了,隔三差五会刮几股妖风,吹得人东倒西歪,得缩着脖子弓着腰,减少与寒风的接触面积慢慢前行。
昨夜下了大雪,天还没亮,不同类型的清雪车就开始清雪作业,早班的环卫在刺骨寒风中用铁锹清理着残余雪块。
柳景仪坐在宽敞的后座上,车内空调暖风开得足,手脚生热。疲倦的眼睛略微偏向车窗,视线掠过一座座路灯下被冻得瑟缩的身影。
往日高速运转的脑子此刻像生锈腐烂的齿轮,夜晚的高度刺激后,余下的是乏力、困顿的身体。
庾伊的身子像被人摁在鹅卵石上翻来覆去折迭了几个回合,腰不是腰,腿不是腿的,尤其是颈侧被咬的位置。
柳景仪发来了两条消息。第一条是早上发来的,说的是她起床后看到岛台上有一袋苹果,猜想是庾伊买来的,见长得红润喜人,适合被吃,遂拿走一个,当做饭后水果。句末还提到了昨天在班里收到的苹果,她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便打包送给了每日接送她的张姨。
第二句是在中午时分发来的,在长度上就跟第一句不太一样,言简意赅地表示,“很甜。”
原来都已经下午了。
庾伊看着那数行方正的黑体文字,心里列举的“柳景仪几大罪状”一瞬间烟消云散,深藏暗涌的尴尬也无影无踪。
什么啊……
“适合被吃”、“遂拿走一个”、“很甜”。
庾伊咬着下唇,眉眼弯起,捂着被子狂吸两口气。
回了消息后,感觉身子都轻了两分。按着颈间的咬痕去浴室收拾散落的睡衣,又准备出卧室拿柳景仪的睡衣一起洗。
结果一开门,脚差点踢着个东西。
地上放着一个正方块状的首饰盒,下面压着张写了字的纸片。
【另一个礼物。】
庾伊捏着一条用传统回形纹路编制出来的红手绳,系在腕间。手绳柔软,颜色鲜艳,系在白皙的腕子上犹如落在雪中的红梅。
庾伊抬手,对着窗外的自然光,拍下一张照片发给柳景仪。
下一秒手机进来微信的视频邀请,是奶奶。
庾伊一边重新收拾睡衣,一边接了视频给奶奶打招呼,印了一张笑脸在屏幕上,不让镜头向下窥探夜晚的疯狂。
“乖乖啊,”老太太在镜头另一边扶了下眼镜,“吃饭了吗?”
“吃啦。”庾伊噔噔噔忙活着,除了拿柳景仪睡衣时,撒谎都没红的脸红了一会儿外,其余的一切正常。
“要不要奶奶给你和景仪找个阿姨照顾你们呀?”
“……不用吧,”庾伊停顿了一下,“我姐白天不在家里吃,晚上回来饿了的话,宵夜简单,我和她都会煮。我自己就和以前一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找阿姨的。”
老太太在那边笑着夸她,“好独立呀。”结果刚夸完,眉梢就渐渐地塌了下去。
庾伊想,还是昨晚的事。
老太太说话没再拐弯,直截了当地说昨晚的事,“昨晚是奶奶说错话了。”脸上露出几分愁容,“你妈妈打电话和我讲了,景仪的奶奶……是一个月前去世的,走得挺突然,景仪住校,一两个星期回家一次,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柳景仪站在医院长廊里的照片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庾伊神色忽然僵硬,心里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老太太又接着说了些什么,庾伊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崔镜的那句简短的陈述“她在那边过得不容易”,柳景仪十九年的大致经历慢慢在她面前展现。
童年易过,童年也难过。有人幸运,顺风顺水。有人不幸,不该尝受的却尝受了遍。
老太太实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讲,说到柳景仪十二岁丧父,那个男的活着的时候对她不好时,表情变得复杂。
庾伊沉默半晌,哽着声音问了一句,“怎么不早点接她回来?”
老太太也沉默。
“奶奶……”庾伊平静下来,眼皮却一抖一抖地,眼睛看看屏幕,又往下一垂,难过又克制,“我、我只是不明白。”
老太太一口气叹两个音,也不知道有多少遗憾。眼睛湿润,抬着耷拉的眼皮好像在回忆过去,“不好弄明白的呀……当年闹得乱,你妈和你爷爷大吵几天,他一直理解不了素日听话懂事的女儿怎么随便谈了朋友就怀孕还要生下来,我也和你爷爷吵,怪他之前把琇琇逼得太紧了,非要找什么上门女婿让刚毕业的琇琇去相亲。我忍着气去哄琇琇把孩子流掉,就当这事没发生过,琇琇问我,没发生过的意思就是她还得乖乖去相亲对吗?”
“不想听到的真话最难听。”老太太苦笑,看着屏幕里年轻的后辈。
“后来孩子生出来,琇琇回家,问她什么都不讲,我们三个人又开始吵,闹来闹去总也绕不开‘丢人、亲生的’这种字眼。过了有一个星期,那个男的来要钱,他看得出来琇琇回家好多天都一直没动静,估计就是不想要孩子,他为了钱愿意养,而咱们家刚好有……我不同意。我想着孩子是亲生的,我们就养,耽误琇琇的未来的话,我们就说孩子是我和你爷爷抱养的就好。”
但奶奶的想法没实现。
十九岁的柳景仪验开指纹锁进入了亲生母亲的家,家里有一位比她小一两岁的妹妹。妹妹是刚认识没几天的,表面爱笑,笑得像个没心事的。
“晚上好。”柳景仪拎着书包走过玄关,语气柔和地向沙发里窝着的人打招呼。
那人反应有些迟钝,可能等她等得浅睡了一小会儿,头发更蓬松了,像个炸了毛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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